莲鹤夫人 作品

第 64 章 净琉璃之国(三十二)

 孔宴秋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你早就派人去过长留……”巫曦喃喃道,“否则你不会了解大阵的规则,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凶手。你……”

 他紧紧向前两步,低声追问:“你查到了什么?”

 孔宴秋只是沉默。

 巫曦惊讶地端详着他,仿佛忽然发现了情郎完全陌生的另一面。

 无名的怒火在他心中燃起,他转过

 身?()_[(.)]?▇?#?#??()?(),

 将路上要带的衣服胡乱扔到包裹里()?(),

 赌气地道:“好()?(),

 你不说话()?(),

 我也不能逼你开口。你就站在那里当哑巴好了!我自会找到回家的法子……”

 孔宴秋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回去,”他说,“如今长留继位的已经是你长兄,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走开,”巫曦甩掉他的手,“我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包袱皮上撂了一座小山出来,更换的衣衫,提壶,荷包,毛茸茸的斗篷,药瓶,小刀……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嘟噜。孔宴秋阻拦不及,他就像生出了八只手,总能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摸出不知名的小玩意儿,“啪”地往小山上一丢。

 “……可他就是害你的人!”孔宴秋实在忍不住了,高声道,“当初你的云车是如何坠毁,你如何流落大荒,九死一生……你以为都是谁做的?就是如今统治长留的新王,你的长兄!”

 巫曦的动作凝固了。

 他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枚小小的药囊,孔宴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巫曦轻声问道。

 话已经说到这儿,也没什么瞒的必要了。孔宴秋默然片刻,道:“我们刚到业摩宫的那些天。”

 “差不多三年前,”巫曦自言自语地道,他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所以我父亲的死,你也知道,对不对?”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你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我。”

 如果说刚才火势还小,如今,这把火简直呈现出燎原之势,在巫曦胸口处熊熊地燃烧。

 “要是我没有阴差阳错地遇到那些长留的商人,要是我没有把你叫回来,没有这样问你,”他站定了,大声质问面前的黑孔雀,“你永远都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我,对不对?!”

 孔宴秋始终不曾说话,因此巫曦的怒火也越发高涨,他咬着牙齿,声音逐渐又快又急:“你打算瞒我多久?一百年,两百年,还是瞒到我死为止?你凭什么这么做?”

 孔宴秋的神情犹如冰雕石塑,顽固得无坚不摧,直到听见“死”这个字眼从巫曦口中吐出来,他的面皮才抽动了一下。

 “凭他们不配,就这么简单。”孔宴秋低下头,暗金色的鸟瞳隐没在一半的阴影中,“长留王压根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对你不管不问,任由那些低贱之人轻视你、欺辱你;他的大儿子更是个野心勃勃的蠢货,为了一个小小的王位,竟不惜弑亲杀父!这样的家庭,难道配得上你吗?他们只配与虫豸为伍,在地下腐烂!”

 巫曦的目光惊惶,而他偏执地注视巫曦,语气中透出近乎痛苦的渴望:“我会为你寻来长生不老的灵药……届时长留与你何干,神人又与你何干?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巫曦发抖地喊道,同时打断了他狂热的宣告和絮语。

 四周一派死寂,他的眼中已有泪光滚动。

 “不要,把你的

 想法,强加给我……”他喘着气,哽咽地说,“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不需要某个人来为我规划以后的人生,你这样做,岂非要断绝你我日后的情分……”

 这话说得太狠了,孔宴秋的脸孔瞬间惨白一片,嘴唇更是发颤。

 他胸中堵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未破壳出世,我便灵智已开,那时的我也享受过短暂片刻的温情。我能听见父母对我的期许,他们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冲我笑,偶尔,我还能感觉到壳上传来的热度——他们的手轻轻拂过那里,竟然让我生出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然后,我啄开蛋壳,得见天日。

 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往来恭贺,只有刺耳的惊叫。我听见很多孔雀在低声哭泣,很多孔雀在怒气冲冲地痛斥着什么。

 再然后,他们下定决心,要将我丢弃。

 我害怕极了,拼着命地睁开双眼,渴望得到双亲的庇护,却只看见他们失望至极的脸。

 父亲眉头紧皱,母亲则大哭出声:“我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孽障!”

 ……他们叫我孽障。

 我这一生碎得太多,受的苦更多。家人骨肉、血缘至亲……你看他们占着多么亲密的位置,仿佛生来就有的特权,可越是亲近,背叛捅刀的时候就伤你越重。

 你是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生命不过是一座贫瘠的花园,可你却是那里唯一盛开的花朵。

 我宁愿你避开一切危险,一切悲伤和愤怒,一切会把人打碎,让人难过流泪的事物。难道我做错了吗?我们之间的情分,怎可为了这点小事就断绝?

 出于过度的悲愤,他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许多尖锐的东西,同时凝结成了话语,被他不顾一切地倾吐出来。

 “你要为了他们的事跟我断绝情分,可在你身陷荒野,无依无靠的时候,他们又为你做了什么?!”孔宴秋厉声问,“没有!他们什么都没做,你的手足兄弟就是残害你的人!你的生母早就远走高飞了,而你的生父,你执意要给他奔丧,要去看他最后一眼的好父亲,他空有王的名头,却连替你追查凶手,讨回公道都做不到!”

 刹那间,巫曦的胸膛剧烈颤抖,他睁大眼睛,嘴唇猝然发白,像是被一把冰寒的匕首插进了心口。

 “你……你放不下玉京天阙,放不下你的仇恨,却不许我去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巫曦喃喃地道,“你甚至早就知道了当时害我的人是谁……可你瞒得滴水不漏,我好像连知情的权利也没有。你说你爱我,这就是你的爱?”

 孔宴秋的眼眶早已变得通红,他咬紧牙关,倔强地盯着巫曦。

 是的,这就是他的爱,这就是孔雀的爱,生命的一切意义,不过是与认定的爱侣不离不弃,万年交颈……

 “去完玉京天阙,无论有没有问出我想要的答案,我都与金曜宫一刀两断,再无干系。”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快缓和过于紧张的气氛,勉力道,“毒龙正在长留边境窥探,不知酝酿什么……”

 “我不是要你让渡自由!”巫曦真是要崩溃了,“

 你要去玉京天阙,那你就去啊!我又何时阻拦过你呢?我只想见亲人的最后一面,就算不为吊唁,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你居然瞒了我这么多,这么久,你太自私了,我不是你孔宴秋的私人财物!”

 “……可我就是你的东西!”

 孔宴秋含着眼泪,绝望地大喊道,“我是你的……我的心,我的血和肉,我这条命,随你取用,都是你的,全都是你的!你想走吗?可以,把我的命也带走,把我的心也挖出来带走!没了你,我还有什么好活的?”

 满室寂静,唯余一前一后的两道呼吸,长颤着连绵。

 年轻的孔雀伸出手爪,难以自持地撑着旁边的桌案,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

 他已经泣不成声。

 “你说我自私,说日后断绝我们的情分,你看我的眼神,就像要恨我一样……你何不拿把刀,捅到我的胸膛,把我的血肉剖开,挖出我的心来看一看……”

 巫曦再也说不出话了,他无声地淌着眼泪,听见孔宴秋低低地说:“好,好,没关系,从前的事,我们都不提了,你想回长留,我陪你一起去。总归这一生一世,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不要你陪我去。”

 巫曦梗着脖子,哭得头也晕了,眼也花了,满脸是水:“我不要你一个劲儿地让步,我做不到!感情不是这么维系的,你去玉京天阙见你的长辈,去了结你的心魔,我回长留吊唁我的父亲,就这样,就这样!除了这个,我不接受别的法子!”

 “……那么你就留在业摩宫吧。”孔宴秋哑声说,“我决不允许,你现在回长留。”

 巫曦霍然站起,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抽噎着止不住嗝。他大声道:“你,你要关我的禁闭?!”

 孔宴秋硬是狠下心肠,偏过头去,向后退进无边的黑暗里。

 “孔宴秋……你站住!”巫曦气得双目圆睁,眼圈肿得像两个桃子,“孔宴秋!我看你敢走?!”

 然而,四周无声,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两个小朋友处理感情的方式是很冲动,很不成熟的,大家不要学习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