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71 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26)

 太和殿外,因临近黄昏,屋檐垂下浓影,正好笼罩在郁清梧的身上。

 他依旧跪着,下半身已经麻木,又隐隐有刺痛传来,好似一双腿的骨髓有无数蚂蚁啃噬,不得安生。

 忽然,太和殿门打开,一脸是血的太孙站在门口,“陛下唤你进去。”

 郁清梧连忙起身,一时不稳,又跌在了门槛上。

 皇太孙并没有扶他。他们今日是要撇清关系的。

 他静静的看着郁清梧爬起来,又颤颤巍巍的进了殿,跪在那一堆碎茶瓷里。

 皇太孙的心也跌进了尘埃里。

 似乎,只要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这群人,无论是为了什么而活,都如此卑微。

 他走过去,跪在了郁清梧的身边一起听训。

 上首的皇帝此时气已经平缓一些,看着狼狈不堪的郁清梧好一会才问道:“朕,看在皇太孙为你求情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若是有一个字是谎话,你,你的夫人,与你相关之人,皆逃不脱一个死字。”

 郁清梧便磕头道:“陛下,事已至此,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宽宥臣妻,她实属无辜之人。”

 皇帝冷笑,“无辜不无辜,朕心里有数。”

 他道:“你可知道她是段伯颜的养女?”

 郁清梧点头,“臣在元狩四十七年来洛阳之后才知道的,在此之前,并不知晓。”

 他道:“彼时臣疑心阿兄苏行舟之死跟她有关,便请寿老夫人帮臣诓骗她入府,问她可否见过臣兄,而后与她交谈一番,才发现她可能是段伯颜养大的姑娘。”

 皇帝一顿:“苏行舟的案子?林冀杀的那个?”

 郁清梧:“是。臣不敢撒谎。”

 他磕头道:“臣自小长在邬阁老膝下,被他引以为傲,称为亲子。但臣的义兄苏行舟却不被阁老所喜,曾经两次离开过断苍山前往淮陵淮山为生。”

 “臣当时还以为他们只是秉性不和,但等臣与臣妻互通有无,把当年在蜀州的事情一一盘对后才发现,阿兄根本不是与阁老不和,而是打着不和的幌子,前去淮山见段伯颜。”

 “臣,是阁老的明子,阿兄,却是他的暗子。”

 皇太孙闻言诧异看过去,脸上浮现出震惊之色,被老皇帝看在眼里。

 他自己也有些回不过神,“你的意思是,那么多年,邬庆川和段伯颜私下有往来?”

 郁清梧点头,“是。”

 他把跟兰山君之前对过的话说出来,而后道:“这么多年,宋国公跟邬阁老一直来往,不仅臣妻知晓,臣其实,也知道。”

 皇太孙这回是真震惊了,站在一边抬头看向皇帝,又看看郁清梧,不可思议的道:“邬庆川跟宋国公相交甚好?”

 郁清梧点头:“是。臣自小就听邬阁老夸赞宋知味。”

 他道:“但邬阁老不准我们说出此事。所以臣当年和阿兄来洛阳科举,也没有去拜见宋国公。”

 皇帝一时之间觉得荒谬,他道:“若果真是如此,邬庆川可不敢抖落出兰山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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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抖出出他和宋国公的事情。如此,两人相互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怪不得暗地里斗了这么久,却都不敢下死手。()?()

 那这回为什么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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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皱眉,郁清梧便趁机低声道:“臣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以为阁老不敢说,所以并没有太过防备他此事,想,应该是有后招的。”()?()

 他说到此处,又给皇帝磕了几个头,“当初臣只知道,邬阁老跟宋国公有往来,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宋国公是陛下的心腹,又是洛阳人,跟阁老暗地里相交也是正常。”

 “但,元狩四十三年,臣的妹妹苏莹被林冀设计杀害,臣和阿兄请阁老出面,阁老却不回信。臣去找宋国公求救,丝毫不被理会,还被宋知味讥讽,从那时开始,阿兄就真的跟阁老有了隔阂,臣也开始厌恶宋家无情。”

 “但阁老对臣和阿兄有养育和知遇之恩,仅因为这事情闹翻,实在不孝。”

 “且臣当年心性简单,并不觉得阁老是故意不回信,而是可能没收到信。可等再次回洛阳,阿兄突然去世,臣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臣妹死之年,阁老应该就跟博远侯有来往了。”

 皇帝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邬庆川跟博远侯的事情。

 但他却不知道邬庆川跟宋国公私下相交。

 他心里还是相信郁清梧话的——此时,郁清梧不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郁清梧却继续痛声道:“陛下,您明察秋毫,一定要为臣的阿兄做主,将邬阁老逮捕归案——臣兄苏行舟,因臣妹苏莹之死,一直在查博远侯府,继而查出邬庆川跟博远侯茶叶往出了看见臣妻在洛阳的事情,所以重重矛盾之下,这才引得邬阁老起了杀心,继而杀人灭口。”

 “若不是寿老夫人相帮,臣与臣妻,恐怕也要死于他之手。”

 好一场大戏。

 皇太孙跪在一边,发现郁清梧所说之事,他竟有许多不知道。

 看来这对小夫妻瞒着自己许多事情……

 而坐在最上首的皇帝已经站了起,寿老夫人知道兰山君的身份?”

 郁清梧摇头,“她不知道。直到去世的时候,我们也没敢说,怕她伤心。”

 “但寿老夫人说,看着臣妻,有时候很像故人,便想护着。”

 皇帝沉默起来。

 皇太孙却在一边怒道:“无论如何,你们应该告诉老夫人的!在她老人家眼里,没有什么朝堂纷争,没有什么手足相残,只有晚辈和亲人!”

 皇帝心里也是认可这句话的。但还没来得及多思,郁清梧已然道:“如今想来很是后悔,但当时惊慌不已,生怕邬阁老再出屠刀,殃及无辜……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她如果有个万一,也不会有人查的。”

 这句话,成功让皇帝烧起了怒火,骂道:“蠢货,蠢货!朕怎么可能让阿姐枉死!”

 皇太孙心里却开始松气。

 很好,牵扯越宽,此事就越容易解

 决。

 郁清梧:“臣当年只有二十岁,连阿兄被杀的证据也没有,又要护着臣妻的安全,所以当时,臣为了活命,便投靠了皇太孙殿下。之后的事情,陛下也知晓了,臣一直跟邬阁老和博远侯不对付,让陛下多了许多烦忧。”

 皇帝从他这些话里面,倒是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

 他道:“你的意思是,倪陶案,你一无所知?”

 郁清梧:“臣确实一无所知。且臣没想过,邬阁老胆子能这样大——他不怕臣把他和宋国公的事情告诉您吗?”

 皇帝:“你有什么证据?书信?”

 郁清梧摇头,“没有。”

 皇帝笑了,“那你说这么多,朕怎么信你?”

 郁清梧茫然失措。他跪在地上好一会儿,道:“可是——可是阿兄两次去淮山是有迹可查的。”

 皇帝:“这只能证明邬庆川和段伯颜有来往。”

 郁清梧:“那宋国公想把臣妻娶回去的事情,能不能算证据?”

 皇帝一愣,“……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看了看皇太孙——他方才还骂过皇太孙想让宋知味娶兰山君。

 莫非太孙真不知道兰山君的身份?

 皇帝手指头敲在桌面上,“怎么,这里面还有缘故?”

 郁清梧点头,“当时,臣妻得到了寿老夫人的庇佑,他们便不敢直接杀人,所以想了一个法子——他们让宋知味求亲,想把臣妻娶回去。”

 他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陛下,您是知道的,深宅大院里面,幽禁一个妇人,杀死一个女子,是最简单的。当时臣妻吓得不行,来求臣想办法……臣才有了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