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59 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14)

 钱妈妈多炒了一碟小菜,便招呼赵妈妈等人一块喝酒。

 喝得差不多了,她哼着小调回屋,路过院子,恰好看见郁清梧抱着一床被子出门。

 寒风凛冽,他穿得单薄,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失魂落魄。

 哎哟,小苦瓜!

 钱妈妈急急走过去:“郁少爷,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郁清梧唉声叹气。

 他就知道,圣僧一旦还俗,太监一旦有欲,便要跌落凡尘,挪榻滚人。

 他没有直说,但此时无声胜有声,钱妈妈便为他发愁,“你到底行不行嘛!都快一年了,还没有感化山君的心?”

 郁清梧闻言诧异抬头,“您知道我和山君……心意不通?”

 钱妈妈:“我难道是瞎子?山君对你客客气气,毫无情意,哪里像是夫妻。”

 郁清梧听着不大喜欢,用眼神示意钱妈妈看被子,“我临要出门时,山君还让我搬着被子走,晚上别冻着,难道这不是情意?”

 钱妈妈:“……”

 “你这么想也行。”

 她带着郁清梧去厨房烧火暖和身子,顺便给他做一顿宵夜,安慰安慰失意人。

 她手脚麻利的剁肉丝,纳闷问,“你在屋子里赖了快一年,再赖下去也是可以的——怎么这会儿愿意出来了?”

 郁清梧不吭声,半晌才道:“我再管不住我的眼睛。”

 原来即便早有情意,这份情也分深浅。

 他越发情浓,总要露馅的。

 钱妈妈好笑起锅烧油:“后悔吗?”

 郁清梧摇摇头,“不后悔。”

 他以前是爱山君。

 现在却是想爱山君。

 他以前愿意为她晨间续灯,但他现在更想她那盏钟馗除妖灯不再燃起。

 屋外风声越发大,他的声音却更低了些,轻声道:“我从前不懂山君,只以为给她点一盏灯就可以安抚她的噩梦,可是如今想,只能独自忍受。”

 他往灶肚里放了一根柴火进去,火光瞬间大起将来。”

 既要说将来,他便心生贪念。

 他喃喃道:“我想她的将来有我。”

 钱妈妈闻言好不感动,给他的肉丝面里多加了三个鸡蛋!

 她将一碗面递过去,鼓励道:“郁少爷,虽说郎追女隔座山,但我眼瞧着,你已经爬过了半座山。”

 郁清梧却不敢相信,端着碗不动,食不下咽。

 钱妈妈:“我能骗你?”

 她指指碗里的鸡蛋,“好比这蛋吧,看着不露山不显水,但却含有天地之气,自成一个小天地。”

 “蛋清似天属阳,蛋黄像地属阴。蛋清绕着蛋黄,虽然可以单独分出来,但阴阳交融,没了蛋清,还能叫蛋吗?”

 她笑着宽慰,“你和山君,命运交缠,早已经成了单独的小天地,没人能插得进去。即便

 你现在被赶出来,但你们那个小天地里啊,也只有你能进去。”

 “我在一边瞧着,山君对你,很是不一样的。”

 这番话,到底叫郁清梧高兴起来,连吃了三个鸡蛋还不满足,又央求着钱妈妈再煮三个来吃一吃,好让这份天地之气多一些。

 钱妈妈翻了个白眼,“即便是天地之气,也不能太膨胀!”

 她将人赶回去睡觉,自己一个人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她端了一碗面给兰山君。

 她笑着问,“你把郁少爷赶出去啦?”

 兰山君也正懊恼,“我本是要自己去书房睡的。”

 结果他一听,也不要修同船渡了,慌不择路站起来就要走,急急忙忙的,还是她想起书房没被子,让他捧了一床走。

 不然他怕是能冷一晚上不吭声。

 她叹息,“我心里愧疚得很。”

 钱妈妈却哎哟一声:“你去外头睡什么?也不用愧疚!这宅子是老夫人给你的,郁少爷得你喜欢,便能睡这里,不得你喜欢,你啊,赶他出去也没有事。”

 兰山君听得好笑起来,“又让您担心了。”

 钱妈妈:“你放心,我不是来做说客的,只是怕你肚子饿罢了。”

 兰山君感激,顿了顿,还是问,“他还好吗?”

 钱妈妈叹息,“哪里好得了呢?看着伤心得很,跟邬庆川又死了一次似的。”

 兰山君端着面哭笑不得,最后也跟着叹气:“如丧考妣啊。”

 到底是她对不住他。

 钱妈妈摸摸她的头,“你放心,他这个人,受的伤太多了,好起来就快,我都没见过像他这般快愈合伤口的人。”

 “你看邬庆川那般对他,他可曾一蹶不振过?”

 这倒是真的。

 与郁清梧相遇以来,兰山君确实发现他从不沉溺于过去的伤痛,从不埋怨过去的不公,他只是静静的接受命运所给的苦难后,又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朝前走去。

 他是个愿意希冀将来的人。

 他于此事上也是如此做的。

 第二日,他好似无事人一般,朝着她打招呼。

 他离得远远的,不给她一点胁迫之感,低头悻悻问,“山君,你吃鸡蛋吗?”

 他这样,兰山君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像有一口气,本是可以续在心中喉间的,但因他这一句软绵绵的话,瞬间荡然无存。

 两人就这样相处到了过年。

 这个年注定不好过。兰山君年前最后一次进宫的时候,太孙便叫她过年不要再入东宫,免得被殃及池鱼。

 兰山君便知晓,太孙妃一案要有结果了。

 果然,腊月二十七,林贵妃得了急病去世,皇后出来主持大局,从蔡淑妃的身上拿回了中宫之权。

 大年初五,齐王身为孝子,本该得到皇帝的爱怜,却在此期间被皇帝责令哀毁太过,圈禁齐王府。

 兰山君不用多想,也能知晓这次林贵妃是替齐王挡了灾,担了责任。

 郁清梧便

 道:“齐王想杀太孙妃,陛下不会大动干戈。但是齐王想借陛下的棋子杀太孙妃,陛下便不会再信任他。?()?[(.)]??$?$??()?()”

 他道:“山君,多亏了你,否则今日受这番苦的,就是太孙夫妻了。()?()”

 兰山君也觉得舒了一口气。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是还不错。

 她只希望齐王能多熬一熬,熬到最后,她还想请他去试试点天光。她也想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她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天上的飞鸟落在屋檐上,而后又扑腾着飞走。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目光也跟着飞鸟来,跟着飞鸟走。

 第三年了。

 她回洛阳,已然进入第三年春。

 兰山君进宫给太孙妃请安,碰巧皇后也在。太孙妃身子转好,但却遗下了病根。

 阿蛮啜泣道:“苏姨母说,阿娘以后不能再吃辛辣,也不能多吃,要少食,少辣。()?()”

 阿狸倒是坚强一些,端着脸道:“以前都是阿娘吃阿爹的饭,现在变成阿爹吃阿娘的饭了。()?()”

 太孙妃笑着道:“不管是谁吃谁的,反正不曾浪费。”

 兰山君宽慰:“会慢慢好的。”

 太孙妃便叫人抱着阿蛮和阿狸出去,低声道:“你知道让我昏迷不醒的是什么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