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乃公 作品

第66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玉香把茶端进来后,柳莺看着那精致的茶盏心中震撼。

 柳莺是个有见识的。昔年骨江江喉她独自一人便撑起一艘秀舫。过往商船富商勋贵不知见过多少,外出肯用这等器物的,她不曾见过。自梳头出阁后,做那神女尝尽世间冷暖,她知这等人不在意外物。没由来地自惭形秽。

 “二位贵人且坐着歇息,奴家不敢打扰。”

 小楼点了点头。

 柳莺退出屋里,玉香笑笑,对她说,“我家主人不是那仗势欺人之辈。你也不必太过小心。”

 “多谢姑娘体谅。”

 “我正要准备晚饭,不若你一同来帮忙?”

 柳莺有些害怕玉香,摇了摇头,“不必了。奴家碰过的东西怕是惹了贵人不喜。”

 玉香也不再邀请,客气一句便去忙了。

 小楼端着茶盏看了眼杨暮客,“这回又要停多久?你准备帮此女子重新做人不成?”

 杨暮客摸着没毛的下巴,“弟弟初始只是好奇此地情况。”

 “当下呢?”

 “当下更好奇这个人……”

 小楼眉头一皱,“你莫不是看上了人家风韵犹存。好你个杨暮客,我还不知你好这一口。”

 杨暮客赶忙伸手打住小楼瞎掰,“小楼姐怎么也说混账话了……”

 小楼哼了一声,“还不是跟你学的。”

 杨暮客一脸无奈,“小点声,拿人家打趣若叫她听了去,多伤人呢。”

 小楼撇嘴,“你平日里嘴巴可曾扰了别人?听你说话,话里总要藏一把小刀戳别个的心尖儿。”

 “弟弟我一身正气。小楼姐你怎不学好的,尽学坏的?”

 “呸。臭不要脸。”

 杨暮客呵呵一笑,“且不说别的。这女子来历其实非她自己言说那么简单。”

 小楼盯着杨暮客,“你看出什么来了?”

 “小楼姐你瞧这屋里,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字怎么了?”

 杨暮客揉了揉下巴的软肉,“小楼姐可知神女是作甚的?”

 “书里说,若是花魁出阁成了卖身的窑姐儿,便叫做神女。”

 杨暮客点点头,“这女子既是神女,那便有艺在身,琴棋书画皆要拿得出手才能争当花魁。我们且观这屋中壁画,她织画的景色并非写实,而是写意。草原实景且先不论,那亭台楼阁的影子是怎么回事?若说她有意忘却旧事,那河中就不该有船。不留字,便是怕日后她性命终了被人寻到此处,泄漏秘密。”

 小楼看着杨暮客,“你小子到底长了几个心眼?莫非平日里都是这般揣度他人?”

 嗤,杨暮客笑了声,“小楼姐先莫要挤兑弟弟。我们欲往中州,这女子本就是中州之人。好好的信源不打听一番,着实浪费机缘。而且这女子若是藏了秘密,贫道帮她了却因果,做了功德。两全其美……”

 “你若猜错了呢?”

 “猜错便猜错了,难不成贫道还绑了她,把她弄到人间去?”

 玉香做饭时柳莺在一旁看了下,从那马车后车厢拿出来的储物器皿华丽十足,食材亦是美味珍馐。这一伙人哪是在长途赶路,更似春游踏青。

 玉香这边柳莺不敢久留,她便去找一旁手持骨朵站岗放哨的季通。

 “这位壮士,奴家这宅院不会有野兽和强盗。不必如此紧张,您可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歇息。”

 季通并未看这风韵犹存的女子,瓮声瓮气地说,“东家不论所处何地,某家职责便是守卫安全。便是你嘴上说了安全,可某家不敢放松。若有了意外,某家担当不起。”

 柳莺是人情世故老手,季通是见识广博人精。正当棋逢对手。

 柳莺站在他身旁,仰望了下季通棱角分明的面容。“那不知奴家在一旁说话是否打扰了壮士?”

 季通不言语。这话不能接。人家是地主,你一句打扰,这便是口业。即便是柳莺相邀做客,那也变成了杨暮客一行人强占屋舍休息。

 柳莺见季通不言,问了句,“敢问壮士贵家主打哪儿来,又往哪儿去?”

 “从西边儿来,往东边儿去!”

 “日日朝霞相迎,晚霞送别。也颇有趣味。不知路途中可有险阻?”

 季通眯着眼睛看了柳莺,“某家东家少爷是个道士,你晓得他自是不同凡俗,又问这些作甚。东家小姐身份金贵,你若想知晓他们身份,也不该来问某家。某家是侍卫,需得恪守职责,守口如瓶。”

 柳莺见从季通这里问不出什么底细,讪笑一声退去。

 她准备去后院见见自家黑牛。正往绕路往后院走,杨暮客从正门出来,快走两步拦住了柳莺。

 “柳大娘,等下贫道。”

 柳莺瞪大了眼珠,胸口起伏。她缓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不知道道长有何事要问奴家?”

 “柳大娘……”

 “道长!奴家名叫柳莺,您直呼姓名便是。便是年纪大了,您风华正茂,也可唤奴家一声柳姨娘。”

 杨暮客是个听劝的,“好的,柳姨娘。”

 季通远远瞥了眼。这个柳莺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孤女子在这原野上独居,见到旅人车马不可能如此安定。小道士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怕这女子心怀鬼胎。只是季通更好奇,这女子如此胆大的底气何在。

 草原空旷,说话声可以被风吹走很远。季通立着耳朵去听。玉香虽然耳不明,但也比凡人好得多,自然也能听见。唯有屋内化作凡人的小楼听不见。

 “家姐吩咐贫道,问柳姨娘可愿入世重新做人……”

 柳莺沉默许久。灯红柳绿久不相见,每每夜幕降临孤枕难眠之时。她也曾怀念。但她已经没有勇气重新入世生活了,也许这样孤独终老是最好的结局。

 柳莺说道,“人间没有奴家的容身之地,那么在人间与在荒野有什么分别呢?”

 “容贫道放肆问柳姨娘,你可还对过往心有挂碍?”

 柳莺再看那小道士,此时夕阳下一身出尘之意,端得仙风道骨。若是早个四十年,她定然动心。她噗嗤笑了,“道长问得是什么过往?若是伤心失意之事,奴家不敢回想。奴家这一生敢回想的事情太少了。”

 “贫道问的便是伤心失意之事。”

 柳莺沉默了。

 二人来到了牛棚前。那黑牛盯着杨暮客,视线不敢移开。醒了二魂三魄的杨暮客一身道韵,对这野修的妖精有天然的压制。

 “你问我家主人旧事作甚。我家主人既然在此地活得好好的,便不愿回去。你这道士多管闲事。”黑牛虽然畏惧杨暮客,但忠心耿耿,出言顶撞。

 杨暮客冷眼看着牛妖,“贫道未问你话,休得开口。”

 黑牛鼻孔张开,瞪大了眼珠。再不敢发出一声。

 柳莺苦笑一声,“道长莫要为难大黑。”

 杨暮客再看柳莺,直抒胸臆,“贫道给你个盼头。你若有冤,那便说出来。贫道可以替你伸冤。贫道修行便是行功德之事,路过此地遇着你,便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