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草 作品

第 5 章 就爱管个闲事儿


 市青年宫是一座东西欧风格结合的白色建筑。

 建设初期,由于经费紧张,叶满枝和同学们曾响应共青团市委“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号召,一起到工地上义务劳动了一个多月。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参观自己的劳动成果。

 在门口检票以后,先去楼上看了舞厅、游艺厅、展览厅,又在几位苏联舞蹈家的巨幅宣传画报前徘徊许久。

 直到临近约好的见面时间,她才终于停止闲逛,呼出一口气,排队走进了剧场。

 观众席已经坐满大半,叶满枝环顾四周,没能发现穿军装的绿色身影,只好按照票根寻找自己的座位。

 一楼,8排16座。

 照进观众席的灯光并不明亮,她握着票根,一步一个台阶,数到了第8排。

 正要按照座椅靠背上的数字寻找16号时,不期然与过道旁的男同志对上了视线。

 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片刻,而后起身确认:“叶满枝同志?”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特有的温和。

 叶满枝只觉一片阴翳从上方笼罩下来,仰头看清对方面容后,她攥了下手心,微笑打招呼:“吴团长您好,久等了吧?”

 “我也刚到,”吴峥嵘错身让开位置,“请坐吧。”

 他今天用衬衫西裤替代了严肃的军装,目光克制有礼,外表英俊斯文,不明底细的人见了,八成会将他错认成大学里的年轻教授。

 只不过,没上膛的枪依旧危险,入了鞘的刀照样锋利。

 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太过深刻,叶满枝面对看似温和的吴团长时,神经一直紧绷着。

 尴尬宛若滴进清水里的墨汁,在两人间晕染蔓延。

 气氛一时竟有些冷场。

 瞥见她放在腿上的手,正不安地交握在一起,吴峥嵘默然片刻,递给她一张类似请柬的卡片。

 “这是今晚的节目单,可以先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节目。”

 叶满枝目光快速掠过其他观众,没见到谁手上还有节目单,不由问:“吴团长,您从哪里拿的节目单?”

 她也想要一份留作纪念。

 “跟工作人员要的,这种大型演出一般都会准备节目单。”吴峥嵘语气随意,“你留着吧。”

 叶满枝连忙礼貌道谢,眼睛自然弯出好看的弧度。

 她的相貌随了出身江南的姥姥,柔和圆润,漂亮但没什么攻击性,有些澄山净水的味道。

 不说话的时候,俨然一个气质恬静的小姑娘。

 是以,对于媒人称赞她“知书达理”“温柔乖巧”,吴峥嵘在见到本人后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其实自从他被调回滨江工作,祖父已经帮他物色了十余位适龄女同志。

 气质上与身边的小叶同志近似,有着吴家媳妇一脉相承的贤淑柔顺特质。

 温柔贤惠的姑娘没什么不好,但他并不准备再给吴家增添一位看丈夫眼色行事的媳妇了。

 故此,只与世交家的女儿见过一面,吴峥嵘便不再应付这种

 千篇一律的相亲。

 未曾想老爷子居然背着他找到单位,请党组织出面替他解决个人问题。

 而组织上为他安排的联谊,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政治任务,不好无故推脱……

 吴峥嵘侧目看向身边的女同志,对方正垂眸研究那张仅有一页纸的节目单,波浪似的马尾束在脑后,露出一截纤长的脖颈和精巧的下颌。

 故作轻松里,有他一眼就能看透的忐忑。

 与车间门前那个捧着包袱,惶惑不安的小姑娘完美重合了。

 想到对方刚刚高中毕业,比他最小的妹妹还要小一岁,吴峥嵘冲前方背着保温箱的工作人员招招手,买了瓶冰镇汽水递给她。

 又让自己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厂妇联的姚主席昨天才跟我提到咱们要见面的事,时间比较仓促,不知你是否了解我的情况?()?()”

 叶满枝心说,老叶和大姐都快把你的祖上三代摸清了,我当然了解啦!

 但她也知道,介绍各自的情况是题中之义。

 于是颔首道:“听说您也是咱们滨江人,前些年一直在外参加革命工作,去年才被调回六五六厂当驻厂军代表……▓()▓[(.)]?▓$?$?▓()?()”

 吴峥嵘淡笑了下,纠正道:“准确地说,是暂代军代表。原来的军代表王团长是老革命,因为身体原因被调离了。以我的年龄和资历,还不够格担任六五六的军代表,所以目前只是暂代的。()?()”

 “啊……()?()”

 叶满枝握着汽水瓶子发愣,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这些。

 听其言观其行,她很想观察吴团长说话时的表情,可是出于某些不太争气的原因,她只匆匆扫了眼对方过分优越的侧脸,便不着痕迹坐正了身体。

 只听吴峥嵘继续道:“如果中央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就会有人来接替我的位置。”

 叶满枝福至心灵地问:“到时候您还要回总后勤部吗?”

 “也许吧。”

 叶满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叶之前提过一嘴,但大家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吴团长会顺利转正,以后就在滨江扎根了。

 若是知道他有可能离开,老叶恐怕不会安排这次相亲。

 她瞟向身旁神色自若的吴团长,心中不免犯嘀咕。

 以前那些没了下文的相亲对象,该不会都是被他这种开诚布公吓退的吧?

 两人围绕个人情况随便聊了几句,没多久就听到演出开场的响铃声。

 开场节目是苏联功勋演员阿·西特尼科娃带领年轻演员演绎的波尔卡舞,曲调欢快,编舞新颖。

 吴峥嵘似乎很喜欢这类歌舞节目,坐姿轻松闲适,指尖还会随着节拍在扶手上不时轻点。

 叶满枝也渐渐沉浸到演出的欢乐气氛中。

 ……

 节目尚未过半,有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扭头看过去,座位旁的过道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中年女同志,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以为这是迟到的观众,叶满枝准备起身让行。

 对方却定在原地()?(),

 用下巴指向她左边的座位问:“你跟他是一起的吗?”

 叶满枝下意识瞄一眼左侧戴着礼帽的男观众?()?[(.)]???╬?╬?()?(),

 摇头说:“不是。”

 眼见过道里的女人表情有异()?(),

 她凭着直觉将肩膀靠向右侧的吴团长()?(),

 补充道:“我跟这位同志一起的。”

 得到答案的女人了然点头。

 而后,电光石火间变故陡生。

 在所有人毫无防备时,她如饿虎扑食一般,突然扑向了观众席!

 上半身压上了吴峥嵘和叶满枝的大腿,左手一挥,往礼帽男的脸上甩了一巴掌,右臂一抡,又精准打击了他另一侧的女同志。

 “啊——”

 猛然受到袭击的年轻姑娘失声尖叫,周围的观众也跟着骚动起来。

 叶满枝被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不经意扭头时,发现吴团长那张美人脸上的表情,由从容变成错愕,再到无语。

 表情丰富得让她不合时宜的有些想笑。

 她也不知哪,可不能打人呀!”

 对方却置若罔闻,再次挥手甩向礼帽男。

 “好你个陈金旺,别以为装模作样戴个帽子我就认不出你了!你不是说去厂里开会吗?怎么开到剧场里来了?”

 “哎呀,误会误会!赶紧住手!”

 女人并不听他解释,啪啪几下,连打带挠,很快就让礼帽男挂了彩。

 夏天穿得薄,她身上只套了件洗得褪色的短袖褂子,两条腿还会随着打人的动作不断踢腾,好似旱地游泳。

 旁人若想阻拦,难免束手束脚。

 吴峥嵘在她“游”得越来越过分时,单手擒住她的衣领,依靠手臂的力量将还欲行凶的女人提到了过道里。

 他肩宽腿也长,高大的身形隔在两方中间,宛若一道结实的屏障。

 “同志,这是公共场所,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去外面解决!”

 被唤作陈金旺的男人哎哎叫道:“对啊,你能不能分清场合!这真是误会!”

 “误会个屁!”女刺客恶狠狠地看向他身边的年轻姑娘,“人家刘嫂子亲眼看到你带着狐狸精走进青年宫的!”

 被她点到的姑娘不干了,“你说谁是狐狸精?”

 “说的就是你!描眉画眼烫花头,凡是脱离人民群众的,都不是好东西!”

 叶满枝摸摸自己的宝贝花头,略有些心虚地往吴团长身后躲了躲。

 她可没脱离群众啊,这是她第一次烫头!

 双方的争执引来了许多关注。

 嘈杂的议论声中,还夹杂着让人听不懂的俄语询问。

 处于众人焦点的陈金旺深觉没面子,在女人又一次跳起来打人时,怒吼道:“刘桂花,你有完没完!咱俩已经离婚了,我出来干什么是我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桂花呸了一声,“谁跟你离婚了?什么时候离的?我就说嘛,好端端的,昨天怎么突然跟我提离婚,原来是在外面有人了!

 ”

 “咱俩那是封建包办婚姻!《婚姻法》早就废除包办强迫婚姻了,咱俩的婚姻不合法!”

 “当初谁强迫你了?有人拿刀逼着你跟我生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