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依石 作品

第 33 章 太会了


 司泾自己就是好吃的老饕,不然也不会举办百味试,他本就看好杜云瑟,自然愿意帮这个感兴趣的小忙。

 司泾答应后,杜云瑟让仆役去明凤台外找舒五,把那九罐小罐装的红腐乳带进来。

 秋华年买罐子时专门挑了价格贵两文但工艺更精致一点的小罐,巴掌大的黑陶罐外封着长条形的标签,上面印着简易却形象的腐乳、辣椒、香料和隽秀稳健的“秋记红腐乳”几字,看上去颇有几分野趣。

 司泾认出“秋记红腐乳”这几个字是杜云瑟所书,笑着说,“这标签倒是有趣,少见画这么多东西的。”

 标签上的图画虽然多,但并不凌乱,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字体周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罐里装着什么东西,通过对辣椒、香料、腐乳图画的直观联想产生品尝的欲望。

 杜云瑟轻笑,“这都是我家夫郎的主意。”

 “……”不知为何,司泾突然觉得自己牙有点酸。

 他知道杜云瑟和他家小夫郎感情甚笃,端午赛诗会上选彩头连古籍都不要只想给夫郎挑发钗,但就算如此,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做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吧。

 弄得司泾都有些好奇杜云瑟的夫郎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了。

 九罐红腐乳摆上来,司泾先给自己留了一罐,然后给方才为“彩凤卧霞云”一菜作诗且诗文较佳的三位新秀才一人一罐,余下五罐,他没选那些找杜云瑟要方子的人,而是给了五位对吃食较有研究的人。

 “今日百味试的结果传出去,襄平府城内的人都要争着尝‘彩凤卧霞云’了,这几罐红腐乳你们拿回去,托杜院案首的福好好赶个鲜。”

 ……

 亥时刚过,人定时候,杜云瑟终于回到了舒宅。舒五自行回客栈了,黄家姐妹还要和老相识们叙旧,杜云瑟悄声从西南角的小门进入跨院,看见三间正房里尚点着昏暗的烛火。

 杜云瑟推门而入,见秋华年披着衣服半坐在炕边,长发垂落,像只小猫一样捂脸慢悠悠地打着哈欠。

 杜云瑟上前为他拢住头发,顺滑的发丝在指间滑动,“怎么不好好睡觉?”

 秋华年眨了眨泛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睛,“你回来啦?白天睡了快一天了,晚上实在睡不着,我估摸着你快回来了,索性起来点了蜡烛等你。”

 秋华年推着杜云瑟央请,昏黄的烛火映在他盈盈的笑颜上,“快给我讲讲百味试,我今天太无聊了。”

 杜云瑟的眼眸蓦地柔软,他脱了外面的衣裳,用郑意晚专门搬来的小炉烧上一壶热水,耐心认真地讲述今日百味试上发生的一切。

 听杜云瑟说完杜云镜一家人的事后,秋华年啧啧叹道,“三届乡试,整整十年啊,也不知杜云镜的心性能不能挺过去。”

 这个惩罚听起来极为严重,其实还不如冯铭均那句“不堪大用”造成的伤害高。

 乡试是古代科举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个关卡,秀才通过乡试便为举人,有授田,可以免税,有资格当官,正式迈入了官僚阶级,条件很美好,通过概率却极低,许多秀才蹉跎一生,也不一定能考中举人。

 中学课文《范进中举》中范进五十四岁才考中举人,可见其中的艰难。秋华年记得自己在现代时曾经看过一个数据统计冷知识,明代举人中举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多岁,哪怕是十年之后,杜云镜也还不到这个平均年龄,以他院试擦线上榜的学问水平,就算接下来三届乡试他每届都参加,通过的可能性也是极低的。

 杜云镜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在县学读书不用交学费,成绩优异成为禀生每月还能领一石白米,价值一两银子,足以衣食无忧专心读书,如果他能知耻后勇一心向学,苦读十年后未必不能中举走出阴霾。

 就算他觉得十年太久,不想蹉跎这么多时间,以秀才的身份,也可以在乡间办一家私塾,或者去富人家做西席先生、山人清客来养家糊口,积攒金钱。

 可以说,冯铭均还是给杜云镜留了路了,但以杜云镜往日的表现看,他的心胸若能走得了这些路,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杜云瑟对杜云镜未来会如何选择不感兴趣,他只在乎秋华年,“华哥儿高兴吗?”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笑道,“恶人自有恶事磨,我当然高兴。没想到给杜云镜最后一击的竟是李故儿,这家人日后有的闹了。”

 赵氏现在怕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害了儿子前程的李故儿,但有冯铭均做主保媒,她非但动不得李故儿,还得捏着鼻子老老实实把李故儿娶进门。

 “我在村里时两次撞见李故儿从后山小路回村,手里像是拿着东西,还特意提醒魏榴花小心一些,现在看来果然有猫腻。赵氏一家人在白日昏睡不醒,杜云镜突然‘兽性大发’,恐怕都和她手里的东西有关。”

 杜云镜作为当事人,肯定会怀疑此事,但李故儿应该已经毁掉了证据,冯铭均还特意说李故儿是良家女子,让杜云镜好好待她,杜云镜但凡还剩一丝理智,也不敢在此时和学政大人唱反调。

 但日子是关起门来自家过的,天长日久,山高路远,赵氏和杜云镜日后有的是办法发泄怨气,不知到那个时候,李故儿是否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这一家子恶人聚在一起互相算计折磨,也算是苍天有眼了。

 炉子上的水烧开了,杜云瑟起身给秋华年倒了一杯掺了凉白开的温热的水,秋华年双手捧着杯子一口口抿着,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暖。

 讲完杜云镜被学政斥责的前因后果,杜云瑟不再深谈这些扫兴事,开始讲百味试上的各色菜品和宾客们品菜时发生的趣事。

 杜云瑟知道华哥儿喜欢听这些,在百味试上专门观察记住了值得一讲的事情,还提前组织了语言,秋华年果然听得双眼亮晶晶的,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大娘获得了这次百味试的第一名,不枉她们姐妹准备的那么认真了。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的嘛。”秋华年调侃。

 杜云瑟神情淡然含笑,“‘会’是何意?”

 额……秋华年被整不会了。

 穿越法。

 但当身边只有杜云瑟时,他却时常放松到忘记这点,口中下意识吐出一些“奇言怪语”。

 被杜云瑟直接问出来,秋华年也不心虚,理直气壮道,“你不是天才吗?就不能意会一下?很多东西解释了就没意思了。”

 杜云瑟点头,接过他喝空的杯子放好,拇指堪堪蹭过秋华年水润的唇瓣,“这是否也是‘会’的一种?我意会的可对?”

 秋华年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嘴张了半天吐不出完整的话,“你、你……”

 他发现,正如他面对杜云瑟时会更谐趣和放松一样,杜云瑟在两人独处时,也会露出与外在截然不同的一面。

 这厮有时候蔫坏!

 秋华年不想和他说话了,取下披着的外衣一滋溜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圆润好看的后脑勺。

 杜云瑟轻笑一声,过去把秋华年的脸从被子里挖出来,手指触摸到羊脂美玉般滑腻的肌肤,眸子暗了一下。

 “别捂着自己,你还在养病,呼吸不畅对身体不好。”他哑声说。

 秋华年把发烫的耳尖藏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杜云瑟洗漱收拾了一下,吹灭蜡烛,两人依旧隔着一臂远的位置睡觉。

 秋华年细问他刚才没有说清楚的腐乳的事,“一共有几家人想买红腐乳方子,出了多少价?”

 “真心想买的有三家,出价都在五十两银子上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想借买方子的名义送厚礼结交的,我都暂推了。”

 “五十两啊,已经够在府城买一座位置不错的一进小院了。”

 秋华年这几天打听了不少襄平府的物价,在较好的地段,一座一进的小院大概值五十两银子,像舒宅这样前后两进还带跨院的要一百八十两。

 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没有百味试上夺得第一的“彩凤卧霞云”,没有杜云瑟这个新院案首的名声,红腐乳方子就算再好,也不一定能卖得上这个价。

 但秋华年还有别的想法。

 “真心买的三人都是什么来头?”

 “两个是手里的产业中有大酒楼的商人,还有一个你认识,是祝经纬的兄长祝经诚。”

 秋华年记得这对端午节外出游玩时认识的兄弟,“他家也是开酒楼的?”

 “祝家主要经营书坊、布料和瓷器生意,传世五代,家产丰厚,在襄平府称得上豪族。”杜云瑟转言道,“其实祝经诚也是想借买方子来结交,不过他更聪明和有耐心,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只出了和另外两位真心想买方子的人一样的价。”

 秋华年笑了,“听起来你对他评价很高啊。”

 “此人行事妥善稳重,不捧高踩低,也懂得审时度势,徐徐图之,言谈间可见博学广闻,若非受商人出身束缚,应当能在科举之路上走很远。”

 秋华年一边点头一边思索,“你未来是要进入官场的,最好不要留下什么名声上的隐患,那些上来就送重金的人,还是不要多接触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迟早要以其他方式还的。”

 这些不知底细的人家以重金相赠,自然是看上了杜云瑟这个年轻的院案首的前景,觉得有利可图。现在收钱收的爽,未来一时不察,让他们打着杜云瑟的名号四处犯事,可就百口莫辩没地方哭去了。

 杜云瑟沉默不言。华哥儿说的道理他当然非常清楚,但自从知道自家小夫郎的身体底子弱成那样,必须用名贵药材慢慢温养后,杜云瑟原本坚定的原则开始动摇了。

 他怕华哥儿等不了那么久,怕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抱憾终身。

 原本平静深远的河流泛起急波,浪潮在暗礁上不断击打。

 朦胧月色中,杜云瑟感到一只柔软的手窸窸窣窣伸过来,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对方捏了一下自己的骨节,像是觉得有趣,又用指尖挠了两下手心。

 杜云瑟心中发痒,大手直接将这只捣乱的小手握了起来。

 手的主人无辜地恶人先告状道,“我要说正经事呢,你别乱来。”

 杜云瑟拉着这只手抵在唇边,不容他挣扎,“华哥儿继续说,我听着。”

 杜云瑟清浅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提醒着秋华年自己的手现在离对方的唇多么近,黑暗中秋华年悄悄红了脸,他清了下嗓子,重新组织因为心跳溃散的语言。

 “顾老大夫开的方子我也看过了,他说后面那几个名贵的药方还不急着喝,最前面温养的方子配下来一副药一钱银子,一天喝一副,一个月也就花三两银子,听起来多,实际上仔细一算,我们卖高粱饴、卖红腐乳的钱绝对够了。”

 “就算不够,差的也不多,总能想到办法。”

 黑暗中秋华年的声音温柔悦耳,一声声飘入杜云瑟耳中,震颤着心房。

 “我在种棉花的时候,育苗时就专心育苗,移苗时就专心移苗,不会苗还没育出来就急着去翻地,反而让苗没有育好,棉花也长不好。”

 “你现在也是一样的道理,我虽然不懂科举也不懂官场,但我知道人生就和种庄稼一样,应该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绝对不能因为着急就去拔苗助长,那样只会颗粒无收。”

 秋华年能感觉到,在自己的身体问题爆发后,杜云瑟虽然表面依旧沉稳淡然,心境却早已经不复平静,开始暗暗急躁起来。

 他为此感到暖心的同时,也知道这不是可取的状态。

 秋华年两世为人,经历过不少起伏,有些地方比不得杜云瑟这种万中无一的天才,有些地方却要比杜云瑟看得更透彻。

 毕竟不是谁都有魄力在觉得生活不如自己所愿后,能放弃大厂年薪百万的工作,回到乡间重新开始的。

 秋华年虽然不能举自己上辈子的例子,但还是用真心和形象的比喻告诉杜云瑟——不要急,我会陪你一起慢慢来。

 夜色中秋华年笑了起来,主动握住杜云瑟抓着自己的手,“你现在就是一片生机勃勃涨势可喜的庄稼,我要陪你到金谷飘香,米粮满仓的那一天。”

 杜云瑟心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彻底化开,变为一汪波光粼粼的小潭,潭边长满了碧翠的禾苗,清甜的果子与绿叶繁花,来源于秋华年的润物无声的生命力一点点改造着这里,而他甘之如饴。

 “睡吧,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明早起来我们继续努力奋斗。”

 朦胧的月色中,两人保持着一个克制又亲密的距离,陷入沉静的梦乡,交握在一起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

 与此同时,与甜水巷的舒宅相隔不远的地方,杜云镜一家租住的宅子依旧处于混乱之中。

 杜云镜一家人的行李已经被宅子的下人们不由分说地胡乱塞进包裹,全丢到了院子里,杜宝泉捂住脸几秒叹一次气,李故儿披头散发地啼哭不止,杜云镜站在院里看着漆黑的天空,像丢了魂一样。

 “我们可是一口气交了三两银子的!说好了住两个月,还差十多天呢,你凭什么赶我们走?!”赵氏梗着脖子在外院乱骂。

 得了宅主的指令赶这家人出去的婆子冷笑道,“你可真好意思问,自己家一堆乌七八糟的烂事闹到别人家里,连官差和学政都被惊动了,谁还敢留?我们家可是正经人家,住不得你这尊大佛,你赶快收拾东西给我滚!”

 婆子说完,指挥身边的丫鬟和小厮把赵氏架出去,赵氏又哭又喊开始撒泼,福宝冲过去对下人们拳打脚踢,闹得几家隔壁的邻居都派人过来问是什么情况。

 住在内院的宅主听着外面的动静,心烦气躁。

 他把外面的倒座房租给赵氏一家,不是贪图那三两银子,而是自家孩子马上就要启蒙了,想着院里住一个考秀才的童生,多少能沾点文气。

 谁知竟住进来这么一个白日宣淫,与自己表妹不清不楚,被学政当众评价为“不堪大用”的祸害!

 今天官差几次上门,动静大到左邻右舍全都知道了,他这张脸可真是丢尽了!

 “她不是吵着要钱吗?把房租全退给她,这钱我收着都嫌脏!立即让他们走!”宅主气冲冲地对外面吩咐。

 几个下人得了令,婆子转身去取了三两银子,直接丢到赵氏脸上,赵氏赶紧俯身弯腰去捡,两个丫鬟见状抓住时机,把她从背后拖着丢到了大门外。

 婆子伸手捂住福宝的嘴,把这个不住地蹬腿踢脚满嘴脏话的恶童也拎起来丢了出去,福宝肥胖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得眼冒金星。

 “我家主人心善,连租金都全退了,再骂?再骂直接送你们去官府,治你们一个闯宅闹事的罪!”

 “你们害得我家被官差上门,趁主人家还没改主意,我劝你们赶紧滚,否则这事可没这么容易了结!”

 赵氏几人闻言开始害怕,他们今天可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官差的威力,就传了那么几句话,便令他们一家从考中秀才的天堂坠入被扫地出门境地。

 赵氏没什么见识,尚不知道官差传的那几句本州学政的评价,会对自己儿子的前途造成多大的影响,她的关注点在学政给儿子和李故儿做媒上。

 什么良家女子?什么委屈?李故儿根本就是个勾引男人的骚货!她儿子可是未来的举人老爷,要娶县学的先生的女儿的,怎么能和李故儿这种穷酸破落户扯在一起?

 早知道她就不该贪图嫁掉李故儿后能到手的彩礼,在李故儿刚来投奔时,就把她赶出去,饿死在外面才好!

 已经拿回了完整的三两房租,赵氏也没心情闹了,他们在府城他们人生地不熟,只能任人揉搓,不如早点回杜家村,尽快解决掉李故儿这个贱人。

 赵氏息了声,宅子的下人们赶紧把他们的行李三三两两丢出去,催还在外院的杜宝泉几人出去。

 杜云镜浑浑噩噩地自己向外走,想保留最后一点体面,走到大门口,他脚底突然一个踉跄,黑暗中不知被什么挡了一下,整个人从门槛上扑了出去,正面朝地,满嘴血沫,鼻根火辣辣地疼。

 白天被杜云镜欺负过的小厮收回脚笑了一声,轻轻说了句,“该!”

 杜云镜怒火中烧地爬起来转身,宅子的大门在他眼前重重关上,门栓落锁的声音在夜晚十分清晰。

 杜云镜听到耳边传来无数窃窃私语和嘲笑声,他脚步错乱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分明只有他们一家蓬头垢面的人。

 杜云镜颤声大笑起来,越笑越像在哭,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是比杜云瑟更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他明明前途无量,学政冯铭均凭什么说他不堪大用!难道就因为他没有位故交遍布天下的好老师吗?!

 凭什么他被一个丑陋恶毒的乡野蠢妇算计,大晚上被赶出租住的房子,宛如丧家之犬般无处可去;杜云瑟却能在明凤台上以院案首的身份出尽风头,回去后还能有美人在怀?

 他不甘心,他不服!

 “云镜、云镜,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赵氏被儿子的反应吓了一跳,心里突然没了主意,哆哆嗦嗦地过来问他。

 如果说福宝是她的眼珠子,那自幼聪慧有出息的大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全指着大儿子出息了接自己进城享福呢!

 至于杜宝泉和原配生的长子杜云湖,在赵氏心里就是个能干活的外人,等儿子发迹了,立即就能分家赶出去。

 杜云镜吸了几口气,一点点冷静下来,冯铭均摆明了在偏袒杜云瑟,今日接连两次训斥自己,措辞一次比一次严重,其中八成有杜云瑟怀恨在心从中作祟。

 他现在是没有能力与一州学政这样的大官抗衡,但冯铭均又不会一直留在辽州做学政,杜云瑟的恩师得罪了圣上至今还被软禁,说不定哪天就会彻底遭难,让杜云瑟无人可依……

 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晚上城门不开,我们去找家客栈住,明日雇车回漳县。”杜云镜面色阴沉地说。

 赵氏见儿子恢复正常,当即露出喜色,“好、好,我们这就去,不和这家收了房租翻脸不认人的狗东西计较。”

 赵氏指使杜宝泉把行李全收拾起来,李故儿过来把自己的捡起来,又拿了一些别的,任赵氏怎么挖苦嘲讽都沉默不语,也不离开。

 赵氏怕一直留在外面节外生枝,只能暂且忍着她,允许她跟自己一家人一起走。

 ……

 第二天秋华年从美梦中悠悠转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躺在柔软的褥子上懒洋洋伸了个腰,心想人“堕落”起来可真是快,才几天不用干活,生物钟就又变成悠闲模式了。

 黄大娘昨日得了百味试第一名,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她和妹妹早早就出门买了最新鲜的肉和菜,要在舒宅摆一桌庆祝。

 秋华年躺在跨院的炕上,都能顺着打开的门窗闻到浓郁的饭香味。

 听见秋华年醒来的动静,杜云瑟从书案边起身,倒了杯温热的水递到他唇边。

 秋华年喝了水,一边感慨自己美男贴身伺候的“腐败”生活,一边从炕上爬起来。

 “主院那边做什么呢?闻起来这么香。”

 “大娘姐妹想中午摆一桌小席请客,还是只有我们几个人,你不用着急起来。”

 “睡得太久了,总得起来活动一下,不然身体都僵硬了。”

 秋华年换好衣服来到主院的厨房,大娘和二娘看到他都笑着打招呼。

 “华哥儿别在这儿站着,门口有风,去旁边坐着吧。”

 “你饿了先吃些舒五早上送来的蒸饺垫一垫,饭菜中午就做好了,等华采和意晚回来咱们就开席。”

 秋华年无奈地被黄家姐妹让到桌旁坐下,昨日突然晕倒后,现在整个宅子的人看他都像在看瓷娃娃,风吹不得,地站不得。

 “我还以为大娘你这个百味试第一今天会特别忙呢,没想到还有功夫在宅子里做席。”

 黄大娘笑到,“是有许多酒楼的掌柜、老板想请我去掌厨,不过我好几年前就经历过一次了,这次全都推了没去。”

 秋华年听出她话里有话,“大娘你不打算留在襄平府?”

 秋华年知道黄家姐妹在漳县有些不顺心事,本以为黄大娘这次全力以赴地参加百味试,是想借机带着妹妹一起从漳县搬回襄平府。

 黄大娘一边手下生风地切菜一边说,“是打算留下,但这次我不想做酒楼的大厨了。”

 “我这些年攒了一些家底,把漳县的家产全卖了,差不多够在府城开一家食肆,我以后想自己给自己赚钱。”

 黄大娘笑道,“本来还觉得有些冒险,多亏了华哥儿你的红腐乳和杜公子昨晚的帮忙,让我拿了百味试第一,有这个名号,不愁食肆在襄平府开不下去。”

 “我今早出去转了一圈,许多做吃食买卖的人都在讨论昨晚夺魁的‘彩凤卧霞云’和做它的红腐乳呢。华哥儿你把红腐乳方子卖了,绝对能大赚一笔。”

 秋华年笑着点头,但对到底卖不卖方子,或者说具体怎么卖方子还没有完全想好。

 杜云瑟昨晚在百味试上请知府司泾做主把那九罐红腐乳分送出去,给秋记红腐乳又镀了一层金边。

 知府是一府的最高官员,司泾作为襄平府知府,本身就是一块活招牌,他把红腐乳分给为彩凤卧霞云作诗的新秀才们,新秀才会觉得这是知府对自己诗作的认可,与有荣焉;分给其他人,其他人也会把这当做自己与知府关系亲近的证明。

 所以分到红腐乳的人回去后,一定会请亲友一起品尝,展示自己得到的知府分的红腐乳,尝过的人也会将此当做谈资四处宣扬,效果比杜云瑟自己选一些人赠送强上数十倍。

 不出几日,秋记红腐乳应该就能在襄平府城有一些名声了。

 秋华年觉得,自己这个方子的价格应该还能再往上提一提,涨到六十两,但他不太想做一锤子买卖。

 比起居民生活水平有限的漳县,襄平府这样的府城才是批发价都要70文一斤的红腐乳的最佳售卖地,以目前的声势看,红腐乳在襄平府一定能打开市场,常来累月下来,这个别人无法复制的独家秘方能赚到的钱,比六十两不知多多少倍。

 如果秋华年手头有本金,有人脉,有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帮忙,他甚至可以自己在襄平府开一家红腐乳坊,亲自做这个买卖。

 可惜这些他都没有,除了没本钱外,家里一共也就四个人,杜云瑟重心要放在科举上,九九和春生都还是小孩子,秋华年自己身体状况堪忧,根本忙不过来。

 所以他现在最差的选择,只能是挑一家有意愿的人,在合理价格范围内把方子一口价卖掉。

 不过昨晚和杜云瑟聊完襄平府祝家的嫡长孙祝经诚的事后,秋华年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以祝家的财力和产业范围,本身不会对一个红腐乳方子有太大兴趣,祝经诚买方子是想借机与杜云瑟交好,而杜云瑟认为此人是可靠之人,秋华年自己也对祝家兄弟印象不错。既然如此,他说不定可以试一试“技术入股”的模式。

 一口气得到五六十两银子确实非常令人心动,但还是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的收益更稳定可贵,杜云瑟要科举、自己的病要像无底洞一样花钱,一家人还要过好日子,秋华年必须未雨绸缪,多弄一些能长久进账的资产。

 祝家这样本身财力强大,不会为一个红腐乳坊的部分利益就动歪心思,且家风不错、继承人品性极佳的襄平府当地豪族,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祝经诚以合适的姿态抛出了橄榄枝,秋华年觉得可以换个方式接下闲话。

 秋华年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杜云瑟,杜云瑟自无不可,以方子入股做买卖,华哥儿就不会那么累了。

 中午和舒家一家人以及黄氏姐妹吃过饭后,杜云瑟回了祝经诚送来的帖子,请他详叙红腐乳配方之事。

 祝经诚欣然赴约,为了聊天时更有话题,他把在家中书房愁眉苦脸的弟弟祝经纬一起带上了,祝经纬高兴不已,就差原地起跳了。

 几个人约在贡院附近的一家书肆见面,这家书肆也是祝家的产业,一楼售卖各种闲书、杂书,二楼摆放经史子集和科举用书,后面的院子设置成茶室,装潢典雅精致,常被读书人们免费借来举办一些清谈和诗会。

 祝家虽然因为商贾身份导致子弟们无法科举,但他们以书坊书肆发家,不比寻常商贾,历代家主都非常重视对后代们对教育,连祝经纬这样受宠的幼孙,每日也得闷闷不乐地去书房读书。

 正因如此,祝家对读书科举的学子们一向非常优待,祝经诚几次三番试图与杜云瑟交好,除了看中他的潜力外,也有成长环境造成的影响。

 比起大哥的玲珑稳重,祝经纬就跳脱多了,他摇着扇子,一进门就连声道,“咱们,就该好好去春意楼上摆一桌酒席,叫几位佳人作陪,听着丝竹小曲好好庆贺一番,大哥也忒小气!”

 正坐在蒲团上翻茶室中摆的文集的秋华年抬头一笑,“春意楼?好玩吗?”

 “额——”祝经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秋华年,花容月貌般的小哥儿眼含笑意,神情自然,倒是让祝经纬脸上赫然。

 要是知道秋华年也在,他怎么敢说这种话,现在好了,一上来就得罪了人,杜云瑟的脸都要黑了!

 外头都传本届院试的杜院案首是位痴情人,对自家夫郎爱若珍宝,这点祝经纬是亲眼见识过的。他如此唐突地提了不该在哥儿面前提的东西,就算秋华年看起来不介意,杜云瑟也绝对会不悦。

 祝经诚对自家弟弟的秉性已经见怪不怪了,心中叹气,上前一步为其告罪。

 秋华年笑着摆了摆手,还冲杜云瑟眨了下眼,让杜大案首别不高兴了,他不就是觉得有趣随口问了一句嘛!

 祝经诚把这些看在眼里,更深刻地意识到这对夫夫感情多么笃定。他想到自己那强扭的瓜般的婚姻,心中闪过一丝羡慕。

 四人闲聊几句后说到红腐乳方子,秋华年提出技术入股的想法,祝经诚还没说什么,祝经纬已经忍不住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生意能这么做,拿方子做本金入股分利……华哥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秋华年笑了笑,“方子能卖钱,自然也能当本金入股,这又不难想,只是少有人做。毕竟它比不得实实在在的钱,万一以后掰扯不清楚就麻烦了。我也是信任祝家的门风,拿你们当朋友,才提出这个法子的。”

 祝经纬心思简单,被这么一夸,加上刚才说错话的心虚,当即答应道,“华哥儿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岂有不愿意的?对吧,大哥?”

 反正大哥又不是真想做红腐乳生意,应下这新奇事也没关系嘛!

 祝经诚看向弟弟,微微一笑,“华哥儿是想入股开红腐乳坊,我们家没有这个产业,要不就由你来负责吧。”

 “啊?我?”祝经纬没想到这事最后竟成了自己的差事。

 他每日读书已经很痛苦了,不想还要领差事忙得脚不沾地,像大哥那样动不动好几天都回不了一趟家啊!

 “我管着家中许多产业,没有太多精力放在红腐乳坊上,这事交给其他人我也不放心,经纬你手头无事,又和杜公子他们是朋友,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这、这——”祝经纬嘴里支支吾吾。

 祝经诚不给他推脱的机会,“退一步讲,这事是你答应的,你也该做出点样子来,免得母亲总念叨你年纪不小了却依旧不通庶务。”

 祝经诚作为长兄,为自家这个人不坏却一身纨绔毛病的弟弟操碎了心,祝家虽然家大业大,可也人多口杂,各房间明面上亲热,背地里的矛盾并不少,祝经纬年纪小时还能仗着长辈的宠爱游手好闲、悠闲度日,一直这么不知事下去,迟早要吃亏。

 母亲经常和他提及自己的忧虑,让他给弟弟找些实事干,祝经诚也想锻炼一下弟弟,可惜祝经纬自己不愿意,谁都奈何不了他。

 现在借着红腐乳坊的事,给弟弟找一件他不得不上心经营的差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秋华年以配方入股,根据红腐乳坊的收益分钱,祝经纬好面子讲义气,接手后肯定不会乱不定还会主动学习。

 一个红腐乳坊的生意虽小,但给祝经纬练手,却是刚刚好。一来他的能力还做不了大生意,二来红腐乳避开了祝家传统的产业,不怕其他几房插手使坏。

 秋华年看出了祝经诚作为兄长的良苦用心,笑着给犹豫不决的祝经纬加上最后一块砝码,“经纬可是祝家的嫡孙,做生意肯定厉害,有你负责红腐乳坊,我就彻底放心了。”

 祝经纬听了后心中一阵熨贴。对平日里那些骂他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的声音,祝经纬不是真的毫不介意,但一方面他生性懒散怕忙,一方面他早就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天赋,所以索性把耳朵一堵,继续浑浑噩噩下去。

 现在有位朋友说他信任自己,对自己的能力放心,倒让被架起来的祝经纬心中生出几分豪情壮志。

 “好,这事就交给我了!”

 就算不会,他也可以问大哥,问母亲,问嫂子嘛!背靠着祝家,谁单打独斗啊?

 ……

 与此同时,襄平府城门口,杜云镜一家人总算雇到了愿意送他们回漳县的马车。

 “从漳县到襄平府一辆车三钱银子,从襄平府到漳县居然要四钱银子,怎么不去抢!”赵氏心疼地念叨。

 车夫耳朵尖,不咸不淡地说,“我劝你想开些,你们这一家五口人雇我这一辆车,四钱银子已经够便宜了,车局还怕累坏马呢。”

 在府城吃了个大亏,赵氏没有来时心情那么好那么愿意花钱了,她坚持要只雇一辆车,五个人挤在一起回漳县,跑了好几家车局才找到愿意以四钱银子接单的,耽搁到了现在。

 “行了!快上车走吧,再不走天黑后要在荒郊野岭过夜了!”车夫催促。

 赵氏几人上车,狭小的车厢里挤满五个人,连腿都伸不直,福宝还要上蹿下跳地乱闹,赵氏一想要在这样的车上挤三天两夜,气不打一出来。

 她本想把李故儿直接丢在府城的,结果李故儿这时候学聪明了,直接说自己和杜云镜是学政亲自做媒的夫妻,赵氏敢不带着她,她就去官府门口闹,赵氏只能让这个碍眼的贱人继续挤占位置。

 等回到漳县杜家村,她一定要李故儿好看!

 五人上车坐好后,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开始晃晃悠悠地前进,赵氏几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马车突然又猛地停了下来。

 乱动的福宝没站稳,一下子撞在杜云镜伤没好的鼻子上,杜云镜吃痛,表情阴沉的可怕,发红的眼睛像是要择人而噬,福宝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种脸色,当即想大声哭出来,让娘给自己出气。

 车上一片混乱,外面的车夫看着眼前拦马的仆役们,心中连道倒霉。他在襄平府做了多年的车夫,迎来送往过不知多少人,一双眼睛看人极准,这几个仆役衣着和气质都不简单,背后的主人家绝对不凡。

 ”几位爷爷在哪家贵人府上高就,找我有什么吩咐啊?”

 为首的管事打扮的仆役笑道,“你别紧张,我们是冯学政家的人,此事与你不相干,你稍后只管离去。”

 “只因你车上坐的人还有学政吩咐的事没有做完,我们才等在城门边拦你的车。”

 车上大哭的福宝的嘴被人死死捂住,杜云镜的眼神几近疯狂,手劲之大让福宝瞬间喘不上气脸色发紫。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日万!(叉腰)

 府城地图马上要暂时关闭啦,来年进书院读书再来,先回家盖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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