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鱼 作品

第 54 章 就讲讲熄灯计划吧


 肖芥子回到房间。

 姜红烛已经吃完早饭了,肖芥子的那份还没动,清粥小菜水煮蛋煎馒头片,简单又瓷实。

 肖芥子随口问了句:“老板送来的?”

 那碰见姜红烛,岂不是会被吓到?

 姜红烛没好气:“是啊,不然呢,靠你这没魂的我早饿死了。人送饭进来,我都裹着被子,没敢露脸。”

 肖芥子早被骂得金刚铁骨了,没事人样往床上一倒,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漏过水的渍块,好久才说了句:“红姑,你听说过肉骨樊笼吗?”

 她等了会,没听到回答,奇怪地转过头。

 姜红烛正盯着她看,目光对上,冷冷说了句:“你现在东打听西张望的,知道不少啊。”

 肖芥子嘻嘻一笑:“红姑,谁还没点自己的小九九啊,你在‘人石会’不也有自己的内线、瞒我瞒得那么紧?我可怜啊,你不给我喂饭,我只好捧着碗讨食,东家一口,西家一勺的。”

 又来装可怜这一套,姜红烛厌恶地哼了一声。

 肖芥子追问:“没听过吗?”

 她太想跟人讨论讨论了,像得了惊天的八卦、不拉人叽喳一番不尽兴:奈何这几年出于特殊情况,社交圈子太窄,眼前除了姜红烛,也没别人可聊。

 姜红烛不耐烦:“听过。这个,不就是又一种神话故事吗?听听得了,谁还当真啊。我再老,也读过书、学过进化论,人科学家说了,人是猴变的,怎么可能是女娲捏出来的。”

 肖芥子反驳:“进化论只是一种猜测啊,又没盖棺论定。那万一不是猴变的呢?这么多年了,世界上那么多猴,又不是没给猴机会,为什么不见它们变一个?”

 进化论不是姜红烛擅长的领域,她实在懒得争论:“下个楼,下得你人都癫了,见谁去了?”

 “李二钻,我拿了他的钻戒,他来要回去。咦,他怎么找到这的?他见过我的人,又没见过我的车。”

 姜红烛冷笑:“养石头的人,追自己的石头,那还是有几分办法的。肉骨樊笼,他跟你说的?他倒是有闲工夫,跟你摆忽这个。”

 肖芥子喃喃:“可是真的挺颠覆的啊,肉骨樊笼,你不觉得可怕吗?真的就把人完全地禁锢住了。”

 她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红姑,有句老话,叫‘太阳之下再无新事’,肉骨樊笼,这身体吧,不但极大地分走了人类的时间精力,让人忘记或者压根无暇关注来路,而且从古至今,为人类安排的剧目都是一样的。”

 边说边掰指头:“原始人的爱情争夺,围着兽皮抱着石头,嚷嚷着你爱我我不爱你我杀了你,现代人,穿着西装拿着手机,来来回回还是这套;原始人的利益争夺,争肉争果子争洞穴,现代人,争股份争分红争地皮,是不是换汤不换药?剧目一再上演,就是换换演员妆造、时代置景。”

 她越说越来劲:“这何止是大小樊笼啊,这看不到尽头的、一再重复的剧目人生,也是樊笼啊。”

 姜红烛忍无可忍:“没完没了了还!一会宇宙一会樊笼一会人生的,你待会吃饭,吃的不还是稀饭咸菜水煮蛋!赶紧吃饭,吃完了上路!”

 肖芥子瞬间老实了。

 也是,她满脑子女娲、高维,待会还不是要吃小旅馆的廉价餐食,开低价租来的小长安,继续履行跟姜红烛之间的契约?

 肖芥子悻悻拖过餐盘,攥着已经放凉的鸡蛋、一下下磕壳。

 磕着磕着,又走神了。

 ——肉骨樊笼,这说法源于“人石会”,在别处并没有见到流传、推广。

 ——“人石会”养石头,入睡后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入石”,这不就是短暂地脱离了身体这具肉骨樊笼吗?

 ——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补通道的五色石、石头……

 那“人石会”的人养石头养到一定级别,再找到五色石通道,理论上,岂不是真的可以“脱此樊笼”?

 肖芥子的心砰砰跳起来。

 她直觉,沈晶不是简单的自杀,一个资深会员、还是养奇石的学术派,留下一句“脱此樊笼”,太耐人寻味了。

 陈天海在沈晶死前,频繁跟她见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该死,一到陈天海就断线了,这个八年前离家出走,连亲孙子、人石会,以及姜红烛都找不到的死老头!

 肖芥子恨恨剥壳:“红姑,你老说陈天海偷了你东西,他到底偷了你什么啊?”

 姜红烛眼观鼻鼻观心的,置若罔闻。

 一般这神情就是在告诉你:少打听,打听了也没用。

 行吧,肖芥子换了个问题:“那今天去哪啊?你可别再说‘往南’啊,至少给个大致目的地。从这儿直直往南,我可是要开进渤海里了。”

 说完了,赶紧又补一句:“红姑,这事上你瞒我没意义,我开车载着你,最终到哪,我早晚会知道的。”

 姜红烛估计也觉得这话在理,顿了几秒,不情不愿:“你往江西导航吧。”

 肖芥子眼前一黑。

 江西,好远啊,横跨大半个中国,这不得把她开死啊,她太可怜了,真是骡马的命。

 ***

 早饭过后,陈琮溜达着出门,从家到店面所在的宝玉石一条街,依步速快慢,五到十分钟可达。

 天气很好,远远地就看到了“琮”,陈琮拿出手机,调到相机模式,对焦之后,放大再放大。

 老王,六十来岁,衣着低调质感,忠厚可亲中不失风度,已然进入工作状态,正把一小杯水放进珍珠展示柜中:做得非常好,现在是冬天,店里暖气日夜不休,而珍珠含有4%左右的水分,在干燥环境中容易失水。

 一旦失水,不但光华褪减,色泽还容易偏黄,所谓“人老珠黄”,就是指珠子存放太久、失水变黄。

 老王真是爱店如家,上大分!

 小宗……

 咦,小宗呢?

 店内遍寻无人,正纳闷着,一个二十来岁、手持咬了一半肉包子的年轻女子,脱缰野马般冲到了店门口,不急着进去,先朝向他的方向、双手合十至额求告,末了猛一鞠躬,脑后抓夹甩到地上,头发也见鬼般倒甩下来。

 陈琮愤愤:又迟到!又迟到!就不能体谅一下老板,老板开店容易吗?

 他没好气地向外撇手,小宗如逢大赦,一溜烟进了店。

 陈琮向着“琮”斜对面、一家正在装修的店过去。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三老一行刚到,就把这家铺子给盘下了,这两天紧急装修:刷刷墙、改改logo的那种,工作量不大,估计三天之内就能开张了。

 至于住处,包圆了他家斜对门、楼上、楼下,主打一个形影不离,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贴近归贴近,这些人没打扰过他。

 除了梁婵,以朋友之名,白天去他店里溜达看样,晚上去他家里借盐借醋借砧板——但人家有借有还,还加倍奉还,他也不好说什么。

 陈琮推开店门。

 门一开,电钻声嗡响,木屑混着粉尘乱飞,迷人的眼。

 工人居多,主事的……

 陈琮迅速锁定目标,一脸热情,伸手扬挥:“欢伯,欢伯!”

 角落里,光头何欢刚拧开一瓶太白酒,将喝未喝的,闻言下意识转头。

 见到陈琮,何欢的面色有点异样:他和陈琮不熟,从未正式互相认识过,对方突然这么热情,让他心生警惕。

 陈琮笑得更热络了:“欢伯,有空吗?我想请你喝酒。”

 何欢更摸不着头脑了:“喝酒?这么一大早的?”

 陈琮指他手里的酒瓶子:“请你喝酒,还有必要分早晚吗?”

 ***

 何欢跟着陈琮,来到一家岔巷里的小酒吧。

 这个点,酒吧一般是不开门的,店主跟陈琮熟,打着呵欠出了句“自取自结啊”,又上楼睡觉去了。

 陈琮看了看架上,拎了瓶麦卡伦18年的雪莉桶下来。

 这架势和气氛,属实怪异,何欢清了清嗓子:“我喝不惯洋酒,我喜欢喝当地的、便宜牌子的白酒,有那个市井的劲。”

 陈琮笑了笑,说:“有!”

 他轻车熟路地转进后台,再出来时,右手拎一坛子老窖酒,左手托了两碗,浅口的那种酒碗,武松景阳冈同款。

 何欢心里舒坦了,说:“这个行!”

 两人在靠窗的小桌边坐下,这酒吧的调调,还是挺洋派小资的,酒坛子和碗一摆,多了几分虽不协调但反套路的独特。

 何欢拍开坛封,给两个酒碗都斟上,也不招呼陈琮,自己先干为尽,算是热身。

 喝完了袖子擦擦嘴,很爽快:“说吧,找我什么事?”

 边说边开倒第二碗。

 陈琮说:“就讲讲熄灯计划吧。”

 何欢没想到会突然听见这词,手上一颤,酒就倒歪了,泼了不少在裤子上,他很狼狈地岔开腿往后倚蹭。

 陈琮淡定地抽了纸巾递过去:“擦擦吧。”

 何欢团了纸,胡乱擦拭了几下:“开什么玩笑。”

 陈琮正色:“没开玩笑。”

 “你们都是给我包过大红包的,从阿喀察跟到这一下细节,不过分吧。”

 何欢把团着的湿纸往桌上一扔,起身就走:“你要想打听这个,问三老去,别在我这套话。”

 陈琮冷眼目送,不咸不淡说了句:“我去问三老,也打听得着。之所以找你,还不是因为你和姜红烛……关系好吗?”

 何欢猝然止步。

 他颊肉微颤,一碗酒下去都没见变色的白胖脸渐渐涨得通红,说话都有点打磕绊了:“你特么……说什么屁话。”

 陈琮心里有七八分准了,继续故弄玄虚:“欢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何欢的脸涨得更红了,红得发紫,逼近猪肝色。

 陈琮示意了一下座位,又端起酒坛子,给何欢把酒满上:“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你们当初干了什么,说真的,我见到她那样,都有点同情。”

 何欢突然反应过来:“你见过她对吧?”

 陈琮好笑:“当然,我是被她点过香的人。”

 何欢咽了口唾沫,突然直冲过来,两手摁住桌面,胳膊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她身边,是不是有个女孩子,三十来岁,长相……嗯,长相应该挺漂亮的。”

 陈琮愣了一下:“有……啊。”

 肖芥子都三十来岁了吗?他看她,也就二十多啊。

 何欢紧张地舔了下嘴唇,顿了好久才慢慢坐下,声音极低地呢喃了句:“真有,她没骗我,真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