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鱼 作品

第 21 章 给我挖了他的眼珠...

 福禄寿三老,分属5、6、9号,005刘五福,006田进禄,009何天寿,彼此间习惯互叫“老五”、“老六”、“老九”。

 福婆被禄爷这么一点,也反应过来,小跑着开门出去。

 她房间就在对门,回来得也快,抱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红缎底织金纹锦盒。福婆人不高,抱着走有点吃力,梁世龙忙迎上去,和她分抬两头,把锦盒抬到床边。

 锦盒是双开门的,像古代深宅大户的大门,每扇上有个青铜兽头的铺首衔环,开启应该是有暗格机关,禄爷两手拽起衔环,左旋右拧地操作了几次,手上用劲,闷哼一声,大力向外拉开。

 这盒子估计已经太久没打开过了,拉开时,居然还扬起了飞尘,陈琮下一秒就被晃花了眼:盒底铺着明黄锦锻,里头一排排、一列列,放满了锃亮的钢锥。

 难怪叫“锥盒”。

 再一看,钢锥的形制相同,但锥尖处的材质有异,陈琮只粗略一扫,就看出有金尖、银尖、黄铜尖、玉尖、松石尖、碧玺尖……

 禄爷抓出打头的那根金尖钢锥,塞进陈琮手中:“那个黑影,能看到头吗?”

 陈琮:“能……吧。”

 “照着它头,扎,扎头,快!”

 陈琮发懵:怎么照着它头扎?那是一团虚幻的空气、根本没实体啊。

 禄爷没空跟他解释,推着他向前,语气又急又紧:“赶快,能不能救老九,就看你了!”

 陈琮被他推得几乎要陷进那玩意,眸底映入一团涌动着的邪诡黑雾:这东西还有“头”,居然真是个“人”吗?

 禄爷一迭声的催促像是催命,陈琮搞不清状况,但又被他催得没法,心一横,抬手就扎。

 没反应,跟之前用手去推一样,毫无反应。

 禄爷和福婆几乎是同时问出来:“怎么样?”

 “没反应啊。”

 禄爷一秒都没耽搁,抽了金尖的那根扔下,又抓了一根塞给陈琮,恨不能代他上阵:“赶快,再来,没时间了!”

 陈琮觉得自己像个被操控的工具人,但人已经上了场,又不能停下来。

 再扎,没反应,换一根。又扎,还是没反应,再换……

 忘记是第几次时,他扎得都有点麻痹了,那个“头”猛然一偏,紧接着迅速缩手,像是痛苦回抱,接下来发生的事很难形容,仿佛有一台看不见的吸尘器,马力强劲,先把那团黑影吸得变了形,再然后,瞬间纳入,无影无踪。

 世界都清净了。

 房间里也随之安静下来,除了那位“阿欢”还不时嘿笑一声、打个酒嗝。

 禄爷他们也看出这次不太一样,互相对视了一眼,居然有点不太敢问。

 过了好一会儿,福婆才小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陈琮喃喃:“没了。”

 他低头看手里的那根钢锥,这一次的,有什么不同吗?

 锥尖是无色透明的,乍看像玻璃,但指尖移上去,有天然石的凉感,略略晃动,能看到灯光流转时,颜色有轻微色变。

 这一根锥尖的材质,是天然白水晶。

 陈琮回过头。

 被面上,已经横七竖八扔了十来根试过但“不行”的钢锥。

 梁世龙的表情僵硬,似乎情绪还没能从刚才发生的离奇事里抽离出来,福婆嘴唇微微嗫嚅,看看陈琮又看看床上的寿爷,目光里有点喜极欲泣的意味。

 床侧站着的瞎子突然开口说了句:“哎,又走了。”

 汉语说得很生硬,果然不是中国人。

 禄爷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退,忽的碰到轮椅边,顺势就往下坐,哪知没坐稳,轮椅骨碌往后滑脱,他一屁股坐空,整个人摔跌在地上,笑得呲牙咧嘴。

 他说:“好!真好!老九到底是有福气,愣是又拽回来了!你小子,福星,福将啊。”

 陈琮也笑,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夸自己的词怪好听的,氛围烘托到这了,不笑一笑,不太合群。

 笑着笑着,疲惫袭来,再加上腿上有伤,有点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福婆抢上一步,扶住了他。

 她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但都忍住了,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陈琮的胳膊:“好孩子,你今天太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早再过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得跟你谈。”

 陈琮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是时候该谈点“重要的事”了。

 不过,他实在太累太困了,天大的事,都等他睡一觉再说吧。

 他转身想走,福婆忽然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吩咐他:“记着,刚刚的事,对谁都别说,这是要命的,懂不懂?”

 陈琮笑了笑,随口嗯了一声,今天发生的事,哪件事不要命啊,以至于他听到这话,第一感觉居然不是惊悚,而是麻木。

 他拖着步子,扶着墙,也忘了自己是坐轮椅来的,慢慢走出房间。

 ……

 陈琮一走,屋子里更安静了。

 福婆也脱了力,腿一软坐倒在床边,顿了顿,一根根去收拾散乱的钢锥,锥身偶尔磕碰,发出轻微的撞声。

 梁世龙看看福婆,又看看禄爷,实在没忍住:“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这是‘点香’的后遗症吗?他撞的什么狗屎运,就这么……看见了?”

 福婆叹气:“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被点香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你见过谁是点了香就能‘开眼’的?要真能这样,我第一个愿意被点香。”

 禄爷沉默片刻,忽然说了句:“老五,你是不是怀疑……”

 话没说完,有点不敢往下说。

 福婆说:“是啊……”

 她突然打了个寒噤,也没再往下说。

 ***

 午夜时分,肖芥子动锅动铲,给自己煮了碗面。

 太饿了,这一天东奔西走的,都没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既然老板表示过后厨的备菜可以随便用,那她就不客气了。

 她往面里加了很多木耳、蘑菇、牛肉、以及菜叶子,热热闹闹的一大碗端上桌,香气腾腾的。

 肖芥子在桌前坐定,抽了双筷子,筷头顿顿齐,庆祝自己翻过一页、迎来新生:面条嘛,寓意好,代表着顺顺溜溜,这次不顺,下次必成!这次是虫,下次必得龙!

 她筷头一挑,挑卷起一长溜,吹了吹热气,就往嘴里塞。

 面才刚入口,后厨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呼声。

 半夜三更的,这声音太瘆人了,又起得太突然,肖芥子吓得身子一僵,后背发毛,面条小部分含在嘴里,大部分拖垂在外,不敢吞也不敢吐,看上去颇似受到了惊吓、惹人怜爱的吊死鬼。

 是红姑!

 她赶紧吐了面,撒了筷子就往后厨跑,刚撩开帘子,就看到姜红烛撞开柜门,自里头跌滚出来,抱着头戾叫哀嚎。

 肖芥子处理过姜红烛的不少疯癫状况,但这一次的情形,可谓前所未有,她一时也有点束手无策:“红姑?”

 她听到姜红烛在狂叫:“眼睛!我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隔着麻布,肖芥子看不出来,她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劲儿,才帮着姜红烛脱下麻布。

 姜红烛一只手正死死捂着右眼,乍见亮光,身子蓦地往上一挺,一张脸直直迎上惨白的顶灯。

 肖芥子小心地蹲下身子,语气尽量温柔:“红姑,眼睛怎么了?”

 姜红烛的头猛然转向她,左眼圆瞪,满布血丝:“你瞎吗?没看到我眼睛被扎了一刀?还不赶紧给我止血!”

 边说边颤抖着移开手。

 她右眼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也并没有在流血,但她死死地闭着眼,眼周的皱纹都揪成了一团,表情极其痛苦,痛苦到连脸上的肉都在抽搐。

 见肖芥子不动,她又吼了句:“你死人吗?赶紧啊!”

 配合她就对了,肖芥子一边哀叹自己这一天天的、要陪疯子真情实感过家家,一边忙不迭点头:“红姑,你忍着点啊,我马上回来。”

 她从后厨的小门飞奔而出,去皮卡车上取了药包和绷带回来。

 就算是过家家,也得一丝不苟,有时候,疯子比正常人更较真。

 肖芥子让姜红烛靠墙半躺,给她含了片止痛药,棉球蘸了盐水细细擦拭眼周,然后用纱布和绷带加压包扎。

 她有点奇怪姜红烛这次的反应,以往,红姑也会一惊一乍地痛呼说是受了伤,但只是嘴上嚷嚷得厉害,但这一次,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丝纹理好像都在配合她的痛苦,那种肌体受创后的生理性应激反应,肖芥子自忖,自己反正是演不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疼”的,姜红烛木然睁着的左眼里,缓缓滑出一行浊泪。

 她喃喃念叨:“瞎了,这只眼瞎了,看不见了……”

 肖芥子心说,没瞎,你用点力气,把你那眼皮睁开就行。

 但嘴上还是温温柔柔地顺着说:“红姑,多大点事啊,现在医学那么先进,回头再装一个呗……”

 话还没说完,姜红烛突然抬头,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右眼依然闭得死紧,像是被强力胶水给黏合住,左眼却瞪得往外暴突——原本的容貌就已经够吓人了,此时又添几分极其不对成的狰狞。

 肖芥子眼帘微垂,看看自己被攥着的手腕,又抬眸看姜红烛:“红姑,有事吩咐我?”

 姜红烛一字一顿:“给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谁的?”

 “戳瞎我的那个,就在野马那头。查他是谁,查到了,给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肖芥子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姜红烛的手:“行,咱们挖了他的眼珠子。”

 ……

 姜红烛突发状况,不用猜也知道是这趟出了大纰漏。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肖芥子决定先撤回去,住处偏远,比这儿安全。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面馆,凌晨三点多,带着“伤重”昏睡的姜红烛开车出城。

 姜红烛那句“从前耗不死我,以后,也照样耗不死我”言犹在耳,这才过了半天,情况急转直下,肖芥子有败走的失落感。

 她原本以为,这个点的阿喀察是悄静无声的,没想到不是。

 车入一条主街时,她看到一处店面正窜着大火,火头很猛,几乎映红了那一处的天,附近的不少住户都惊起了,三三两两,有人站着看热闹,有人拎着灭火器,向着店内唰唰一通狂喷,然后呛咳着狼狈跳开。

 远处,隐隐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

 肖芥子有点唏嘘,这一晚,还真是挺不平静的。

 她放慢车速,缓缓驶过窜火的店面,门店高处的招牌立架没经住火,吱呀一声断裂,招牌倒栽下来,整个儿陷入火里,伴着风,做弥留般的晃晃荡荡。

 火焰渐渐吞噬招牌上仅剩的那几个字。

 ——本店……专营……煤精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