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敞开心扉

 两人好不容易奔到亭子里,相对看着各自被淋得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又想起刚刚的一幕幕,竟莫名觉得好笑。
  尤其锦辰,看着璞玉那原本美若惊鸿的精巧面容,被雨打湿之后,更似出水芙蓉般娇媚,不禁大笑起来。  璞玉见着锦辰取笑自己,亦是不免有些难为情,抿着嘴,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那双盈盈的笑眼如桃花妖娆,被冰冷雨水冻得有些泛白的面上,也渐渐晕出几点粉嫩颜色。却不知他这般含羞忍俊,更加娇艳动人。  惹得锦辰有那么一瞬,竟看得发痴,心底怦然一丝异动,恍惚着真有些辨不清他雌雄。  半晌,畅快淋漓的一场相视对笑,终是解开了两人这几日来的心结,少年之间的怨气本就浅得很,说开了便就抛出九霄,忘它个干干净净!  “对不起,璞玉!刚才有那么一瞬,我也有些犹豫了,不然你也许就不必受这些无端的欺辱。”  锦辰从腰间拿出那个麻布荷包,塞在璞玉手心,话语真诚,眼神中全是澄明坦荡。  “谢谢你锦辰,若没有你,我永远还是那个任人霸凌,忍气吞声的小野妖。  是我有所隐瞒在前,辜负了你的真心,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璞玉自是已憋了一路,这话说出口时,他堵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也终于消失了。  “我也只能帮你这一次,往后若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可要记得再不能畏缩,必须直面他们,挺直了腰杆自己把丢了的尊严夺回来!”  锦辰甩了甩垂到眼前的头发,笑容依旧阳光灿烂。  “你说的太好了,我怕到我自己应对时说不出来……”  璞玉盯着看他,也觉得他的面上闪着明媚的光。  “怕什么?他们不过是欺软怕硬,你若硬气些,自然就没人敢惹。  再说,就算说不过,最多不就是被打一顿,反正不说也一样是挨揍,还不如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图个痛快也是好的。  我法力这般低微我都不怕,你本事比我大多了,你怕什么。  哦,对了,下次再有人敢对你动手动脚,切不可忍让,必须运了十足功力一掌给我拍过去,记住了!”  锦辰尤其记恨那天在明堂大门口欺负璞玉的仙生,若下次再让他碰到,必定要把这账讨回来!  “嗯!记下了,你今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上,刻在脑子里,永远不忘!”  璞玉听得感动至深,眼中既有笑,又噙着几点甜甜的泪光。  “还是这般说话痛快!这两日可把我憋坏了,扭扭捏捏得好像个姑娘家似的,难受死了!  以后咱俩再有啥事儿可万不能这般僵着,宁可敞开了打上一架,也比这好过!”  锦辰亦是憋得难受,没着没落的整日里心不在焉,茶不甜饭不香,可真真是快把自己给难为死了。  说来真还要感谢那浮沉璧,这物件一失一得无意间,竟还促得了这二人的冰释前嫌,真真是奇妙。  “锦辰说得对,是我太过纠结,又不够坦诚。”  璞玉原本还看着他满眼笑意,瞬间落了几分暗淡,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也是,只知道一味追问你,却从未想过,你也必定是有莫大的苦衷。”  锦辰刚还傻笑得紧,见得璞玉这般,便赶紧上前劝着,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也算是看尽了璞玉的处境,才知,原来这世上竟是千人千命,不是所有人都如自己这般幸运。  虽说他也是个天生地养不知来处的小野妖,身边却幸有灵汐、有莫斯年、有九洺,还有云中阁和药王殿两厢如家人般的相亲相爱。  璞玉从小到大经历的苦难,于他而言,当真想都不敢想。  “好在事情都过去了,案子也好,真相也好,都是那些大人物们思量的,我们这些小妖惹不起更管不了,对吧。”  锦辰心底也是自己想开了,与其如在诫室那般强逼着璞玉又有什么意思,那一刻的自己,与今日刁难他的院生们,其实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恃强凌弱罢了。  他不想说,就不说吧,真相、真凶,想要知道可以自己去找,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得到,又要花多久的时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璞玉必定不是那个作恶之人。  “这里面的东西,一定是很重要的信物吧?”  锦辰看璞玉仍垂着头欲言又止,犹豫之间一直紧紧摩挲着手中的那个麻布荷包,小心翼翼地轻声问询,生怕自己出言再有莽撞,伤了眼前这个脆弱不堪又千疮百孔的灵魂。  璞玉看看手中玉佩,又抬眼看看锦辰,感觉眼前的这个清澈少年仿佛是一道明媚的光。  穿过千年时空、划破无尽黑暗、更撩开层层雨幕,直照进他晦暗人生,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片刻的温暖,还给了他对未来崭新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如果他此刻不去抓住,这束光就可能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自己也必将被重新丢进那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无尽沉沦。  终于,璞玉再无一丝犹豫,朱唇微启打开心门,将这一路不堪回首的过往娓娓道来。  仅仅是在受厘宫中八百多年的苦守与煎熬,就听得锦辰心疼不已。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我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救出了那个已被遗忘的受厘宫。  那天的情形都不记得了,醒来时,只有这块翠玉被我压在身下,心知这应是那位恩公怕我冻饿而死,留下来给我救急用的。  我没舍得拿它去换吃食,一直戴在身上小心存着,想来若有朝一日凭这玉佩能找到那位恩公,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那你出了受厘宫,身无分文,又是如何在天宫之中只身闯荡的?”  锦辰欣赏璞玉这份知恩图报的赤诚之心,不禁更关切地追问。  “上界衰微,根本没有我们这般无所归依的小野妖的活路。可当时我的法力亦是低微得很,连受厘宫那破败不堪的结界都冲不破,更不用说的逃下界去了。”  回想当年的零落,再看看今日所处,璞玉已是满怀感恩了。  “多亏你没犯傻,我虽没下去过,但灵汐当年回来时说下界更加破败,险恶得很,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骨偏又是这副俊俏模样,下了界,还不被那些妖魔鬼怪生吞活剥了呀!”  锦辰还好意思拿下界之事吓唬别人,也不知当年听了灵汐对鬼域和人间的描述,他做了多少噩梦。  “我只好到处去仙家府邸干些仙徒们不愿做的脏活累活,却也时常混不得饭吃,毕竟好多仙府也都七零八落,有今天没明天的。  再后来,听说有些阔气的仙门因仙徒堕界过多,张榜招人,我就赶紧跑去试试。  没成想,根本挤不进去,更因法力太弱,就如那日在明堂门口一般,被人狠揍了一顿。”  “为什么?!若是法力高强,谁还甘心去做仙徒。”  锦辰更加为他抱不平。  “不为什么,可能就是因为咱们是妖族吧。他们天族之人总觉得咱们腆居上界是鸠占鹊巢,自然处处低人一等。  更像我这种连主家仙神都找不到的,没了庇护岂不就是得任人欺辱嘛。”  璞玉无奈,他眼中的天界由来只有一片灰暗,处处都是泥沼。  “什么名门正宗,六界清誉,说到底也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手底下的仙徒这般仗势欺人,主家仙上也不好好管管!”  锦辰自打来在天宫便随灵汐入了九洺的太子宫中,住得是六界源眼,用的是天地供奉,更有药童仙官一路护着教着。  进进出出遇着的仙娥兵将,甚至寻常仙神,无不和眉善目,礼敬有加。  他和灵汐眼中的天宫当然是日日艳阳,处处光明,哪里想得到这天宫之上,仙神之所,还有这般丑陋之事悄然发生。  “直到今日我也不知该不该庆幸那日的那顿打,若不是那天被打得实在太惨,或许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小野妖。  幸好,又遇到一位好心人及时出手,救下我,还帮我驱散了那般仙徒。之后,我便跟着他修习功法。”  “所以,其实你有师门。那为何入明堂时不递新门府帖,也不至被顾辙他们那般欺辱了?”  锦辰耐不住好奇,总是忍不住发问打断他。  “他说我没资格叫他师父,也不许我把随他修行的事说出去。每月只在几个特定的夜里传我功法,那功法奇绝。  原本需要很高的内灵才能修习,但他坚持让我每日苦练,有时候内噬之重痛得我实在难忍,他也从不会心软,不准我偷懒。  就这样,三年时间,我确实脱胎换骨,法力飞涨。”  这些年来每一次的痛不欲生此际都如幻象般一一闪过眼前,璞玉看到那一个个被伤得体无完肤的自己。  连每一处的切肤疼痛都好像又经历了一遍,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庆幸自己每一次都侥幸熬过来了。  “直到那日,他令我夜入梓苑精进功法。我赶到之时,桃羽、松羽两位师姐已经倒在祸斗笼外,我当时吓坏了,可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全然目睹。  但就在他要将两位师姐毁尸灭迹之时,我恍惚间好像看见桃羽师姐的手动了一下,以为她还活着,就拼命恳求他不要令她们寂灭,我来收拾残局。  可天不遂人愿,桃羽师姐还是没能挺过来,我守着的终究只是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之后你便跟来了。  我没想到你会一直跟着我找到那里,只好以死相逼求他不要伤你性命,他最后只好同意,却也必得消了你的记忆才肯放心。  说来也巧,若不是你,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传我仙灵逼我修炼的这个人,原来就是当年将我救出受厘宫结界的那位恩公,也就是这块玉佩的主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宁可含冤背负弑仙之罪,也不肯透露半分。”  锦辰终于得到了真相,却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么多曲折。  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经历之人换做是自己,他又该如何抉择。  璞玉说完,也不再出声,只有些怅然地望着亭外阴雨绵绵,却无法完完全全地释去心中负累。  毕竟他经历了太多难以启齿的苦难,也太过在意自己在锦辰眼里的样子,因而终究不敢将所有身世全部和盘托出。  他太怕,太怕如果锦辰真的知道了他最真实的底色,是否也会如旁人般嫌弃自己,像丢一件垃圾一样,头也不回地甩开自己。  两人比肩坐在小亭依山处,望着外间沥沥雨落,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  不多久,锦辰自然地伸出臂膀,轻轻搭在璞玉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