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偶得一丝天机

 刚从太虚幻境之中出来，九烨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这名簿上各处都已访了个遍。
　　转而又看了看身旁的灵汐，这小妖，也就只有犯了大错之时，才会如兔子般乖巧。　　本想着就此回宫，却不觉，灵汐正眼巴巴地伸手牵了一下九烨的衣袖。　　“怎么，不想回去？”　　九烨见着灵汐胆怯的模样，轻声问道。　　“还，不能回去。”　　灵汐自是心里有鬼，只敢小声应着。　　“还在怕莫斯年？放心，有本宫在，他不会再为难你了。”　　九烨猜着灵汐的小心思，看来这小妖，确是怕了莫斯年的，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也不全是……”　　灵汐吞吞吐吐的，不敢直言，但见着九烨疑问的眼神，只得咬了咬朱唇，下定决心说出实情：　　“还有位名簿上没有记录的仙神处，不去不行。”　　“不去不行？”　　九烨听得，忽得一瞬想起，出来前，莫斯年也似是有些含糊的来着，看来必不是什么好事。　　“是赤松涧。”　　灵汐难为情地将这地方说了出来，心下惴惴不安，根本不敢看九烨的神情。　　九烨一听得“赤松涧”三个字，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地，温和的眼神瞬间转了严肃，盯着灵汐。　　若不是见着她这幅可怜模样，真的连九烨都要好好地教训她一番了。　　亏得他今日回来时，还觉得莫斯年罚她未免过重，此刻想来，真真是轻饶了她。　　这小妖，愈发胆大包天，再不好好管教，怕真的要闯大祸了！　　“本宫不在多日，你可真真是长本事啦！连赤松子仙翁的府邸也敢闯！”　　九烨强压住怒气，挥手收了灵汐在乾坤袋里，系在腰间，不敢再做耽搁，一路带着她迅疾飞身往赤松涧方向赶去了。　　诚如莫斯年所言，此去，可真真是最难的一处。　　一番穿云破雾，九烨终于带着灵汐来到了赤松涧。　　实则九烨对此前是否见过这位老仙翁根本不记得，但自苏醒后的两千年来却是从未曾来拜访过的。　　只听闻赤松子老仙翁最是脾性孤绝古怪，更有传闻道是这位仙翁极为乖戾暴躁。　　而九烨对这位仙翁的最深的印象，也是莫斯年曾与他说起的一件旧事。　　想是天魔大战之后，九烨尚未苏醒之时。　　有次天后为血洗魔域残军，特地来这赤松涧向仙翁借那七翎风波扇，却不想那仙翁不仅将天后拒之门外，还因不悦天后出言不逊而一扇将天后扇回天宫，致使天后负伤调养多年方才恢复如初。　　自那时起，纵眼天地六界，便再无敢叨扰赤松子仙翁的了。　　可如今，灵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竟敢在此造次，真不知会不会一如天后般，被老仙翁惩治得狠，九烨心里真是没底。　　不过，既已到了这里，纵使心中再多忐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拜一拜了。　　待到山门处，九烨才把灵汐从乾坤袋中放了出来，不需多言，看样子灵汐自是也知道此番自己闯下的大祸，自然前所未有地安分规矩。　　两人一并跪在山门之外，报上来意。　　“赤松子仙翁在上，天族太子特来请罪。”　　九烨朝着山门施礼正言，任声音在空山中回响，未得仙翁回言之前，连九烨也不敢轻易起身。　　片刻寂静，却迟迟不闻回应。　　“赤松子仙翁在上，天族太子特携门下小妖前来请罪。”　　九烨迟疑，提声再道一言。　　“原是九烨太子门下小妖，难怪竟有如此神通，竟偷到老翁这里来啦！”　　远山之中，不知从何处飘来此音，空洞悠远，虽全无丝毫怒气，却也不难听出此言之中的嗔责之意。　　“仙翁息怒。全因小仙管教不严，才使这小妖扰了仙翁清修。此番小仙专意前来，便是向仙翁请罪的，还请仙翁责罚。”　　九烨自是不能包庇灵汐，但若真有责罚，也必是他这做主人的代她受着便是。　　“太子此番刚从鬼域征战归来，却因此等小事特地来我这赤松涧，真真是不必。”　　仙翁之言依旧从山谷中悠悠而来，看来仙翁并不打算现身。　　“仙翁神通，事涉仙翁便不是小事，九烨不敢有半分迟疑。只是这小妖修行尚浅，不通教化，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仙翁原谅。此番这小妖所有错处，概由九烨代为受过，以解仙翁不平。”　　九烨听出仙翁言下之意，生怕仙翁责罚灵汐。　　这赤松子老仙翁修行远在天帝天后之上，可算是世间难能一遇的散圣仙。　　若真的对灵汐出手，还不直接教这尚未得道的小妖立时寂灭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七翎风波扇是灵汐动的，与我家殿下无关。老仙翁一定要罚，就罚我好了，莫要牵累我家殿下！”　　灵汐虽也是怕的，但一听九烨要代自己受过，心里就一百个不许。　　想来殿下本就刚刚征战归来，元气耗损，若此番再被这老仙翁所伤，不要说莫斯年心疼，就连灵汐自己也是一万个过意不去的。　　“灵汐！休要妄言！仙家所言，岂敢放肆！”　　九烨登时紧张起来，急急瞪了灵汐一眼，怒斥一句令她收言。　　可这小妖越想越气，一边恼着老仙翁迁怒九烨，又思量着他二人诚心前来请罪可那老仙翁非但连山门都不让他们进去，竟连面都不肯露，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想着想着，这会儿不知怎么上来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暴脾气，这蛮性子的小妖若是发起火来，又岂是九烨压得住的。　　“本就是我一人来的嘛，更何况我又没真的把那破扇子拿出来，不过是扇了两下就放下了。老头，你莫要得理不饶人，我家殿下都这般恭敬得来给你赔罪了，你却连面都不露，岂不是和我一样不知礼数。你自己既也如此无礼，又有什么道理苛责我们呢！”　　“灵汐，住口！”　　九烨听着灵汐如此大逆不道，简直气得不行，一个着力挥臂，直接把她收进了衣袖里，闭了言听。　　却没留意，袖中的三花玉露培元丹顺势滚落而出，掉在身旁的地上。　　“仙翁息怒！小仙管教失责，才叫这小妖狂悖无度，触怒仙颜，日后定当严加管束，还请仙翁莫要与这小妖置气。”　　收了灵汐，九烨赶紧重又向上施礼请罪。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很是上道啊，带了这宝贝孝敬我怎么不早说！费这半天口舌，好生无趣！”　　忽得在九烨身边幻身而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叟，骨瘦如柴却身形矫健。　　还不等周身的仙云浑然消散便蹦跳着一把拾起九烨身旁的仙丹，欢喜神态，活像是个黄发孩童。　　真真是吓了九烨一跳！　　正在九烨怔怔不明就里之时，却从山门之中，缓步踱下来一个双手背于身后，步态故作稳重的小仙童，不过二三尺的身型，却是一脸故作老成的神态。　　“师父，不是说好了我来的吗？又截胡！”　　小仙童现出一脸不悦，嗔怪老叟。　　“你们这一来一去说个没完，实在啰嗦，好生无趣！”　　老叟也埋怨起小仙童来，却顾不得看他，只一心宝贝着手中的三花玉露培元丹，不住地凑近了嗅着，憨态可掬。　　“这是……”　　九烨见状，一脸迷惑。　　“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不觉间，小仙童已行至九烨身前，翩然有礼，将九烨扶起身来。　　“你这小子，竟不认得我这糟老头了？！”　　老仙翁见着九烨一头雾水，看来是真的记不得往事了，多少有些失落。　　“仙翁莫怪。小仙确是……”　　九烨忙躬身施礼，欲解释个中缘由。　　“好啦好啦，你这堂堂天族太子的事，我们怎么会不知呢。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亏得老头子我从前那般疼你。”　　老仙翁却没心情听的，三两下把仙丹贴在心口收好，便上前握握九烨的臂膀，见着九烨依旧身强力壮，恢复如常，倒也安心了：　　“不过你小子也不算没良心，还知道孝敬老头子。我便不怪你啦！哈哈哈哈哈，就是这脾性大不如前，甚是呆板，倒还不如你那小妖来得肆意率真。”　　“仙翁不生我和灵汐的气了？”　　九烨见着此番，便也心知老仙翁必定也是向着自己的，想来这天宫之大，除了莫斯年，竟能再遇到一位真心待自己的仙神。　　看样子还是位情谊匪浅的故交，九烨心中亦是渐生暖意，更是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既是你的小妖，我老头子自是也必得一样纵着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妖确是不愧为你战神门下的，竟能拿起我那七翎风波扇，今后若是修炼得道，必也是能策动天地的一方仙神啊！”　　一边说着，老仙翁还不停地上下摩挲着九烨衣衫，看样子不翻找出些宝贝，必是不肯罢休的。　　“九烨代这小妖谢过仙翁大量。”　　九烨被这情形弄得尴尬，特别是一面对着老仙翁的搜身，一面却又瞥见了那小仙童无奈又有些不屑的眼神。　　“师父，修行之人不说诳言，您这会儿一言说得轻巧，可这两人若当真信了您，怕是又要再多历不知多少磨难呢！您这是夸人，还是害人啊！”　　小仙童一本正经地出言，那腔调更是一板一眼，老成得很。　　“仙童此言何意？”　　九烨见着老仙翁还在他身上四下翻找，便赶紧将袖中藏着的另外两颗三花玉露培元丹也一并恭敬给了仙翁。　　但却就小仙童的一番话，听得云里雾里，心中更有些不好的预感，为灵汐生出几分担心。　　“啊呀呀，今天算是赚大了。没想到让这小妖碰一下那破扇子，就换来三颗死药童的宝贝，值了值了。臭小子，以后你那小妖什么时候再想玩我那破扇子，莫要苛责她，尽管来便是，只要记得带着宝贝仙丹一并过来就行啊！只要有这仙丹，那破扇子随她玩便是，随她便是！”　　老仙翁宛若老顽童，见着九烨一连送上三颗仙丹，简直兴奋得合不拢嘴，根本顾不得仙童的提醒和九烨的担心。　　“哎呀，师父！您若是再不把仙丹收起来，我可不客气啦！”　　仙童见着老仙翁仍不收敛，只好堪堪肃声吓唬他。　　看来平日里，这小仙童也没少这般管着老仙翁，真不知到底谁是徒弟，谁是师父呢。　　“好啦好啦！就你啰嗦！我说，我说便是了。”　　老仙翁倒是极听仙童所言的，怕仙丹真的被抢走，三下两下收在胸口的衣襟最里层护好了，这才勉强露出些正经神情，准备回应九烨的担心了。　　“仙童方才所言，可是与我这小妖有关，还请仙翁据实相告。”　　九烨正襟躬身，郑重地向老仙翁询问此事。　　“这个……说是，也是。说不是呢，也不全是。”　　老仙翁含糊其辞，瞟了一眼身旁的仙童，见着仙童一脸严肃，像是看着他似的，便也只好不再顽皮，正身说道起来：　　“要说起来这小妖虽从天上来，却并非天界之物。”　　老仙翁有模有样地轻捻白须，娓娓道来：　　“原本是仙灵深厚，却全无法术，可有此事？”　　“正是，仙翁神通。”　　九烨听得此中种种皆确定无疑，更加确信老仙翁对灵汐的命数应是了然。　　仙翁肃肃然双手捻诀，凝神运灵，几式间已将命格经轮唤在眼前，再做精深施法，卦象应声自出，现于九烨面前。　　不探还好，一探之下，理数果然尽是凶险，仙翁师徒亦是更加忧心忡忡。　　“你呀，错就错在一味着意教她六界法术。这一身混灵再加这一身法术，堪堪是要把她往万劫不复的命路上按死啦！”　　老仙翁看着九烨，一阵摇头。　　老仙翁的这番话好似当头一棒，直敲得九烨混沌不清。　　“仙翁何出此言？何为混灵？又为何是害了她？”　　九烨怎知灵汐命格面上看来还算平常，缘何内里却暗藏绝煞，一时间难于厘清，便赶紧追问。　　“你不知，也不察，就没想过那渡她千年仙灵之人，为何从不教她法术？”　　老仙翁料到九烨必定是不知其中缘由的。　　“这小妖一再提到的道君，难道确有此人？”　　九烨嘀咕一语。　　“咳咳，最是因着这小妖本就没有仙根，生不出仙骨。你还教她那些个高强法术，岂不是生把她推向走火入魔的死路上去！”　　老仙翁权当没听见九烨的追问，有些天机，即便是他这般位阶的散圣仙也是不敢泄露的。　　如今这般提点，若不是看在这三颗仙丹的面上，本也不该透露。　　“没有仙根，不生仙骨？怎么会！”　　九烨万没想到这些。　　天地六界万物生灵皆有仙根，为何偏偏这小妖没有。　　“所以说，这小妖必是不可修炼，也修不出正果的。”　　老仙翁看出九烨的忧心，却只能如实道来。　　“那，那九烨又该拿这小妖何去何从？”　　九烨听着老仙翁的话，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照理说，这小妖在纯华池中再过万年，因缘际会之时必得寂灭其中。如今阴差阳错之间被你带回九重天，又有违天命修习了法术，篡改天命可是要遭天谴的啊！让老翁我好好算算。”　　老仙翁说着，掐指心念片刻，登时便愁容满面，再没了最初的顽皮模样。　　“仙翁，如何？”　　九烨见着，心知必是不好，却按不住忐忑，心急地问着仙翁。　　“此妖不死，六界恐有毁天灭地之劫难！”　　老仙翁虽也料到这小妖在劫难逃，却万没想到，这小妖竟还关乎着这么大的一场浩劫。　　这一语，对九烨而言简直有如晴天霹雳，霎那间，他竟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老仙翁在与自己说笑。　　但抬眼凝望仙翁也同样惊愕的愁容，似是在一遍遍告诉九烨，此言千真万确！　　“那，那该如何？……”　　九烨问出此言之时，心中好像被抽空了一块。　　实则，他也已经知晓了答案，只是无法直面。　　“九烨，你身为天族太子，自当以苍生为重，如今，唯有令这小妖尽早灭迹，方为正途。”　　老仙翁虽不屑天族整天以正道自居，但当真遇到这毁天灭地的浩劫。　　他既为天神，也必得以守护苍生为己任，毕竟与这六界万万生灵相比，这一只小小的莲花妖确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闻得老仙翁所言，正是九烨最怕听得的办法，九烨黯然，虽无情识，却也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心头紧紧绞在一起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