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武
现在回想,似乎他俩实在没必要因为那点旁人是非而吵,当时的气性从哪里来的,武芙蓉当下也有点琢磨不透。
外面的雪还在下,没有消停的架势。
她出了祠堂,抬眼时凝视到漫天飞雪,略蹙了眉头,喃喃道:“还是下这么大。”
正月外邦来朝,按照惯例来讲,是要本朝子弟与各国使臣入南山猎场,比赛骑射助兴。
可这么大的雪,怕是要影响裴钰。
想到这,武芙蓉心思一顿,微微摇头,不愿再去想那人。
影响不影响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游廊中,陈知危追上她,本想与她说起东突厥使臣进京之事,见她眉梢带愁,面色还异常憔悴,不由道:“方才见你时便感觉你脸色不对,怎么,与二郎吵架了?”
武芙蓉睁眼说瞎话:“没有。”
陈知危一眼看出她的口是心非,只当是寻常小吵小闹,劝慰道:“二郎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快,别和他一般见识就是了,八成等不到天黑,他便要憋不住主动与你修好。”
话说完顿了顿,又道:“当然,阿武若是在晋王府实在过不舒心,搬来幕府居住未尝不可,总归这里永远都是有你一席之地的。”
陈知危说这话其实有两个私心,一是眼前姑娘太过惊才绝艳,当初一句“攘外必先安内”,给他们指了一条何等清晰的道路,若能继续留在幕府,每日见面方便,许多大事民生都能得以探讨,何其自在。
其二,就是陈知危实在担心,阿武会有朝一日,拿不住晋王。
少年十五岁逼父起义,三年时间平战乱定天下,千百年内怕是再出不了第二个如此这般狠绝的人物,身为其枕边之人,若是哪日误触逆鳞,他们这些旧友即便想求情,都不知该以何等立场张口。
武芙蓉当然不知陈知危心中所想,听到后面心中唯是一暖,点头认真道:“知道了三哥,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的。”
不是客套,是真考虑。
在她眼里,她和裴钰说白了就是谈了场你情我愿的恋爱,开心就继续,不开心就散伙,做不了情人就继续做上下属,谁也不欠谁的。
这时老天不知犯哪门子邪,鹅毛大的雪花倏然停下,日头隐有冲破乌云之势,金光乍破。
武芙蓉抬脸瞧着檐外天色,心里冷笑一声。
来得快去得快。
老天爷也随了某些人的狗脾气。
不过和陈知危说上这两句话,武芙蓉心情确实开阔了不少,堵在心窝的那口郁气隐有消散。甚至有兴致边走边打趣道:“今日上元佳节,三嫂晚上必会做上满满一桌好菜,我想念她的樱桃毕罗想念好久了,不知三哥宅上可方便添副碗筷?”
陈知危笑道:“如何不可?阿武尽管登门便是。不过,二郎今晚不回来了吗?”
过往无论大年小年,那位爷可都是在宫中稍尽礼数,随即便回王府过夜的。
武芙蓉脑海里闪过裴钰那张瑰丽倨傲的脸,口吻下意识冷淡:“晋王殿下白日里要陪各国使臣,夜间须在宫中陪伴圣驾,哪里有空回来。”
这时只听头顶传出一声清冽长鸣,一只猎鹰越墙飞来,通体灰黑,颈带白羽,双翼展开足有五尺之广,犹似乌云遮天蔽日,俯首疾速掠过人群,引起众多学士惊慌逃窜。
武芙蓉一眼认出那只鹰,皱眉唤道:“苏合!过来!”
猎鹰听出她的声音,歪着脑袋瞧她一眼,接着便朝她飞去,其姿势如破竹。
结果临到檐下却是一调头,又径直飞往了她的身后。
大束金光穿过云层直入游廊,武芙蓉转头,被光亮灼得眼疼,唯看到一抹高大轮廓踏光而来,宽肩窄腰,身量颀长伟岸,赭色胡服鲜艳似火,手肘一抬,矫健的猎鹰便收了利爪,老老实实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轻佻的嗤笑自那张薄唇之中发出:“一只鹰罢了,瞧把你们给吓的,没点出息。”
大概是刚从南山猎场赶来,浑身还冒着蒸蒸汗气,肩上负把筋角弓,手里拎只红绸绑的雪雁,看样是今日彩头。
大雪没有压住他,他赢了。
璇玑府上下一片哗然,方才受到惊吓的学士们这会掸衣敛衽争相而来,隔雪整齐站好,大声参拜:“晋王千岁!”
满场卑躬屈膝中,唯武芙蓉维持原有身姿,一抹烟气似的,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微眯的眼眸里无惧亦无忧,只带有淡淡考量,好像不是在看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而是,难以教化的狼。
前朝时盛行胡汉通婚,胡人贵族与汉人高门之间,联姻更是家常便饭,其中便包括裴氏一族。
外界盛传,晋王裴二面如玉,人如松,翩翩风流好相貌。实际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晋王再是出身汉人门阀的贵公子,淌在血脉里的蛮夷之气,从来就没消减过。
无论是谁,一旦对视上那双狭长凤眸,便感到扑面的恣肆桀骜,野性难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