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北风知我意
酒楼之中人声喧嚣,窗边位置两人对坐。
尹观诚恳地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得尊重我的职业……对了,听说你离开齐国了,恭喜你!”
“何喜之有?”姜望挑眉。
“我为你感到开心啊!”尹观疯狂暗示:“你这一离开齐国,卷走不知多少身家,什么债也能还得上了。以后无债一身轻,真是世间自由人!”
“哦。”姜望澹澹地道:“我是白身离齐。”
尹观啧了一声:“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离谱,但放到你身上,又莫名其妙的说得过去。”
“你们的出场费实在是太贵了!”姜望抱怨着,丢一个布袋在尹观面前:“先还一点点。”
“也有便宜的,那能帮得了你吗?我们做的是口碑,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尹观抓过布袋略掂了掂,瞥着他道:“你还是这么诚实,说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那要不然下次再一起——”姜望探手过来。
尹观已经把这个钱袋揣进了怀里,目视着姜望讪讪地收回手,才道:“真拿不出更多了?”
姜望道:“要不然我把白玉京抵给你。”
尹观悠悠道:“抵个白玉瑕还差不多。”
姜望深表遗憾:“可惜我没这个权力。”
尹观靠在椅背,颇为懒散地打量这座酒楼:“杀手打算在一个地方停下来的时候,就是他将接受命运裁决的时候。”
“你也信命吗?”姜望问。
尹观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又问道:“我看你这里兵强马壮,是打算在这地方常驻了?”
姜望声音平缓:“时间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心修行。”
“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没关系,我会把根扎得更深一点。”
“根深才能叶茂,诚哉是言!但你要多吃一点资源才行。”尹观意味深长地道:“酒楼生意虽然不错,副业也别忘了努力。”
姜望只道:“你知道我的规矩。”
尹观起身准备走,走之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这壶酒姜老板请了吧?”
姜望摊开双手以示清白:“我可一口都没喝。”
尹观给了他一个‘算你厉害’的表情:“从债务里扣。”
姜望笑道:“承惠两块万元石。”
尹观略略挑眉:“万元石?”
“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这酒在雪国原产地都要十颗道元石呢,我们万里迢迢运过来,只加价那么一点点。”姜望亲切地道:“要不然你带几壶神仙醉走?这酒挺好的,我们都供不应求。”
“留着慢慢卖吧。”尹观轻蔑一笑:“我搜了你们酒窖,这玩意还剩几十坛。”
而后转身走出了酒楼,几步就消失在人流里。
姜望仍于窗边独坐,桌上的那杯酒,酒液泛起涟漪,而后浮现了六个字——
“三日后,断魂峡。”
字迹一显又消。
他静静地拿过这杯酒,一口饮尽。
不由得皱起眉头。
传音给白玉瑕:“小白啊,咱们这店里的头牌好酒,是不是水掺得有点太多了?”
“没有啊。”白玉瑕忙着算账,头也不抬地回道:“一坛也就兑了十坛。”
姜望啧了一声。
“喝神仙醉的人,那喝的是酒吗?是极寒岁月,是雪国风光,是这万里迢迢运过来的故事,是那种不可言说的感觉。掺不掺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真的是雪国运过来的,就连掺的水,也是雪国的雪水。”白玉瑕百忙之中宽解了一句:“老板我知道你人好,咱又不坑穷人。”
姜望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好酒啊!”
意甚满足,拿起酒壶,慢悠悠地上楼去也。
但走到楼梯口,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因为酒楼的门口,又来了一位新客。
此人体态极好,但面上裹了好几层布,叫人看不清长相。就连眼睛的完整轮廓,也是遮遮掩掩的,无法尽显。
身上的衣物用料极好,带着很明显的草原风格,原先肯定很是华贵。但显然未被珍惜,被恶劣的环境蹂躏过,灰扑扑的早已显不出贵气。
更像是从哪里捡回来再披上身的。
白玉京的跑堂热情相迎:“客官一共几位?”
但这人并不说话,只是隔着偌大的酒楼大堂,就那么看着楼梯口位置的姜望。
姜望同样看着他。
顿了一会才道:“不用管,是我的朋友。”
跑堂于是退开。
而姜望继续往楼上走,这人便跟在了姜望身后。
拿着账本的白玉瑕若有所思,这背影他隐约有些熟悉。但又摇摇头,遮面自有遮面的理由。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上了十二楼。
上得楼来,便是一个偌大的练功房。
这里空旷之极,除了一个蒲团,什么都没有。
其余书房、茶室则在暗门后。
“坐。”姜望用脚把唯一的那个蒲团拨了过去,自己席地而坐。
来者也没有坐蒲团,就坐在了姜望对面。
姜望伸手帮他把遮面的布巾解下来,又掸了掸他身上的尘:“怎么过来了?”
布巾解下之后,是一张无法用文字描述的脸。
无一个细节不绝美,就连这一路的仆仆风尘,落在这张脸上,都成为了美的点缀!
它会摧毁你所有关于“美”的理念。
让你觉得人脸之上就是应该有一点沙尘,有一点不去修饰的粗粝!
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决出了天下第一的内府,天下第一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还决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令黄舍利为之痛挽,赫连云云为之痴迷……“使人思及秦怀帝!”
那可是传说中的倾天下之貌。
据说当年秦宣帝嬴章起兵,兵围咸阳宫,连着派了三波人去杀秦怀帝,却都不忍下手。最后还是嬴章亲自拔剑入殿,才斩下那颗头颅。
而在《史刀凿海·秦略》里面,还记载了一件事。
嬴章杀怀帝后,悬其首于正阳门,宣其三十六宗罪,引得万人空巷,争而睹之。
其意很明显是为了在民心上抹去秦怀帝。
怀帝也确实是才能不具,德行颇薄,当国期间屡有恶政。但目睹了怀帝真容的秦人,竟都纷纷对那三十六宗罪产生质疑。
说什么“望之不似昏君。”
嬴章只得连夜又将头颅撤下。
这种记载很像野史逸闻,但此事记于司马衡笔下,也就有了母庸置疑的可信度。
是为有史可载之绝色。
观河台上的邓旗,离原战场上的青鬼,边荒战场上的勇敢者,厄耳德弥里的赵汝成,也是秦怀帝的后人嬴子玉。
现在他坐在姜望的面前,垂眸说道:“我刚刚完成了边荒试炼,听说你离开齐国,就赶过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边荒独有的干涸感,的确是一口水都没有喝,没有停下来休养半息,出了荒漠就直奔星月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