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粮

看见杨菀之过来,坐在马上的窦漪微微颔首。窦漪身旁,厉行正在和陆虹笙小声地讲着话,两人脸色都很严峻。公孙冰冲杨菀之点了点头,又向柳梓唐招手,柳梓唐道:“我去师父那边了。”

 “嗯。”杨菀之也策马向窦漪一行靠近。

 夏官那边,已经是大司马的月槐岚自然在场,京畿道司马使贺兰素也在,辛温平正在和这二人说话,看见杨菀之来了,姊妹俩眼神相交,已经无需多言。

 王毅丰正在与肃政大夫商议案情,何瑶在一旁记录,竺可危这个大司宪倒是没出面。

 另外几个官署三三两两到了些人,一行人策马向兴安仓而去。

 兴安仓距大兴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在何瑶的带领下,一行人先到仓城。只见仓城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他们都是兴安仓的周围的住户。看到官员们到来,百姓们纷纷围拢过来,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辛温平下马,走向百姓,询问情况。一位老人哭诉道:“大人,粮食都被埋在了大雪里,这可怎么办啊?”

 “我们一家十六口人,没想到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余的人全都被雪埋了……呜呜……”

 “我的房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的小孙孙,前天好不容易逃过了雪灾,结果昨天发起高烧来,仓城的药铺也被埋了,早上断气了……”

 听到这些话,辛温平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一众官员七嘴八舌地安抚着这些百姓,月槐岚率先离队,和贺兰素二人带着从大兴带来的一队夏官去雪崩现场,看看还有没有可能找到活口。杨菀之看向窦漪,窦漪道:“我让郭涛去抽调工役了,等他带人赶过来,我们再动手。先了解情况。”

 “好。”对这位上司,杨菀之还是很尊敬的。

 辛温平安抚好百姓,公孙冰和柳梓唐二人留下来,核算仓城的损失。辛温平则带着窦漪和杨菀之往兴安仓去了。一到兴安仓,杨菀之心里也咯噔一下。这不是单纯的雪崩,能看出来,雪尘还裹挟着碎石和树。大兴附近的山多黄土碎石,原本树木扎根就不深,如今能看出黄土岭上已经缺了一大块。

 埋住兴安仓的不止雪崩,还有山崩。

 扬州府没有像样的山,杨菀之没见过山崩这么恐怖的自然灾害,已经震撼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窦漪蹙眉,推测道:“在腊月之前,大兴就接连下过几场大雪,只是持续时间基本在一天,但是这么冷的冬天,积雪难化。城里和官道一直有人清扫,可山林里的积雪却一点点积了下来。积雪经阳光照射以后,表层的雪溶化,雪水渗入积雪和山坡之间,从而使积雪开始向下滑动。原本已经在雪崩的边缘,这些天的暴雪,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兴安仓建仓百余年,怎么只今年遇见这种灾难?”杨菀之不敢置信。

 “百余年,已经足够水土变迁了。”窦漪摸了摸自己有些花白的胡子,“你看这山上,植被也不茂盛,想来仓城附近,县乡村镇,不少人上山伐木。加之近年圣人大兴土木之事,就为了在明宫和明堂的营造,邙山都被伐秃了一片。你说,兴安仓为何会落到今日之境地?”

 他瞥见杨菀之沉默不答、脸上颇有些负疚的神色,轻笑一声:“年轻人,心性还需磨砺。”

 “大人何出此言?”

 “你且自己悟去。”窦漪分析完雪灾的成因,迅速地定下了抢修方案,“为了防止二次雪崩造成伤亡,我们先就地取材,设置挡雪坡。”

 “夏官救人,冬官救粮。”辛温平这边,也给出了她的方案,“即便是罹难者,也务必要从雪里挖出来,就地掩埋。至于粮食,更是不能放弃。”

 杨菀之担忧的雪灾要成真了,兴安仓的粮能救一点是一点!这可能是京畿道百姓的救命粮!

 说话间,郭涛已经带着一队工役赶来,而仓城中的百姓,也自愿加入到抢险的队伍里。风雪依旧,杨菀之和窦漪、郭涛三位冬官与诸多工役一起劳作,顶着渐大的风雪一刻不敢停歇地搭建挡雪墙。辛温平带着自发加入队伍的百姓,跟着陆虹笙带领的另一队工役一起,抢救被大雪掩埋的粮食,夏官则在雪地里四处搜寻幸存者和罹难者。百来号人一起在雪中劳作,寒冷似乎也少了些。

 等到申时,仓城的百姓熬了热粥送来,杨菀之接过热粥,即便戴着手套,手指也被冻得有些麻木,接过粥碗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烫手。滚烫的粥喝下肚,身子终于暖和了起来。来不及休息,又继续转身去搭建挡雪墙了。如窦漪所预言的那样,果然,到了亥时,风雪短暂地停了,但很快又发生了小型雪崩,所幸挡雪墙起了作用,且山上积雪已经不多,还是有一部分工役被埋。尽管迅速施救,依旧有三死九伤。

 挡雪墙搭好,杨菀之几人到营地里和衣小睡片刻,眼睛一睁,又继续挖掘粮仓。

 众人顶着大雪抢救了近一周的时间,兴安仓的粮抢出来二分之一,其中有小半已经被雪泥沙石所污。余下二分之一,已经完全被深埋,回天无力了。而仓城百姓和守仓夏官尚有百余人失踪,抢险时夏冬二官皆有伤亡,多为冻死——城内百姓亦然。

 杨菀之和陆虹笙二人紧紧围坐在小小的一盆炭火前。两人忙碌了一个星期,终于洗了个难得的热水澡。如今城内木炭成了稀缺物资,还是辛温平昨日派人送了些来,才让杨菀之二人享受了一把。陆虹笙用帕子绞着头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又往这炭火跟前凑了凑:“这大冷天的,不洗澡难受,洗了更难受。我的天,我感觉要是没这盆炭火,我这头发都要结冰了。”

 杨菀之深有同感,呲牙咧嘴道:“我感觉热水一泡,冻疮又裂了,疼死了!”

 “可不是么!”陆虹笙也伸出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