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209章 臣,等着家上

 

“只是过去这些年,臣一直在用封国产出和俸禄,供养太祖高皇帝年间,跟随臣南征北讨,以致伤残不能自理的将士。”

 

“——故安侯国食邑五百户,岁得封国租税,为粟五千石;”

 

“丞相秩禄万石,实俸粟四千石。”

 

“靠着这九千石粮食,臣勉强养活了那数百残兵,外加我故安侯府上上下下。”

 

···

 

“臣之后,世子袭爵,没了丞相/太师那四千石俸米,是断养不活那数百残兵的。”

 

“便以此事相托,希望家上,看在师生一场的情谊,不要薄待了臣那些苦命的弟兄。”

 

“——他们吃的不多;”

 

“每人每月一石粟,再每年给些碎布片,便可以吃饱穿暖,以颐养天年……”

 

“咳咳咳咳咳!”

 

几句话说出口,申屠嘉便是一阵剧烈咳嗽不止,却是根本不让人浪费时间搀扶,只猛地甩开侯世子探出来的手;

 

待侯世子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又伸手指向侯世子,再度望向刘荣道:“臣不屑子,蔑;”

 

“为人木讷、平庸,绝不可担当重任。”

 

“世子袭爵之后,望家上遣世子就国,以封国租税,养活侯府宗族上下足矣。”

 

“——无论到了怎般地步,家上都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对世子另眼相看,乃至以要事相托!”

 

“不是臣凉薄,担心家族被家上所牵连;”

 

“实在是不想让无能的后辈子孙,耽误了家上——乃至宗庙、社稷的大事……”

 

又是语速极快的一番话,申屠嘉已是双眼圆瞪,面色涨红,明显是在强撑着;

 

而在御榻前,不等刘荣做出反应,侯世子申屠蔑便已是颤巍巍侧过身,当着申屠嘉的面,对刘荣跪地一叩首。

 

“臣,德薄才浅……”

 

“有心效君,无奈力不从心。”

 

“万请家上恕罪……”

 

看着眼前,比自己的父辈都还大半辈——年纪甚至都和刘荣的祖父、先帝差不多大的侯世子申屠蔑,正颤巍巍向自己跪地叩首,说着这样一番令人揪心的话,刘荣只一阵动容。

 

却见卧榻之上,申屠嘉粗重急促的鼻息,终于归于寻常稍许,却不知是由于看到申屠蔑的反应才安下心来,还是交代完了挂念的事,于是了无牵挂。

 

随着呼吸逐渐平缓,申屠嘉本涨红的面色,也肉眼可见的恢复到了往日里,那略显老态,却也无比硬朗的模样。

 

只是申屠嘉并没有力气继续撑起身子,而是在老太医的搀扶下,缓缓躺回了卧榻之上。

 

“梁王的事,臣,听说了……”

 

沉声一语,将刘荣的思绪打断,待刘荣赶忙上前在卧榻边坐下身,申屠嘉才笑着对刘荣一点头。

 

“家上,知道该怎么做。”

 

“——家上,不会在这样的事上犯错的。”

 

“如何应对太后——陛下,或许是这人世间,最熟于此道者。”

 

“家上若是学到了,那便大胆用在太后身上;”

 

“若是没学到,又或是没学全,也大可袖手旁观,看着陛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直到这时——从走进故安侯府的大门,一直到现在,刘荣除了向侯世子申屠蔑问了句年岁之外,便再也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更是都没同卧榻病重,行将亡故的申屠嘉,打上一声招呼。

 

——不是刘荣不愿意说;

 

而是刘荣想说,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每每想要开口——开的明明是口,却总是不等话语从口中说出,便是泪水抢先从眼眶滑落。

 

感觉到语调中的哽咽,刘荣便只得将话咽回去,强自调整着情绪,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感觉差不多了,再清一清嗓;

 

明明不再哽咽了,刚要开口,却又是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老丞相……”

 

“老师……”

 

到了这个份上,刘荣索性也不再往回憋了——就这般带着哽咽、带着哭腔,总算是同申屠嘉打过了招呼。

 

便见卧榻之上,申屠嘉自顾自将脑袋回正,怔怔望向屋内顶部的衡量,愣愣出神许久;

 

久到一旁的太医们,都开始怀疑起申屠嘉是否咽了气,申屠嘉那透着满满怪异的低沉语调,才再次在屋内响起。

 

“陛下为了扶保家上,特设太子三师。”

 

“如今,臣要去见先帝了;”

 

“窦婴德、才皆佳,怎奈出身窦氏一族——即无法在太后面前,为家上争取到什么,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存在,缓和家上和东宫的关系。”

 

“而周亚夫……”

 

···

 

“以周亚夫为相,是臣卸任之时,向陛下举荐的。”

 

“——这个人,臣举荐错了。”

 

“识人不明的罪责,臣不敢不认。”

 

“只是不单一个丞相之位——就连太子太保,他周亚夫,也是德不配位……”

 

说的刘荣泪眼朦胧,更是蹲在卧榻边沿,紧紧握起了申屠嘉的手,申屠嘉才终于再一次——才终于最后一次,将目光落到了刘荣身上。

 

“家上,不再需要太子三师了。”

 

“——臣之后,家上一定要劝陛下,不设太子太师;”

 

“若是能寻得合适的机会,顺便把周亚夫的太子太保,也给罢黜了吧。”

 

“留一个太子太傅窦婴,权当是在太子宫和东宫之间,留一座桥梁……”

 

···

 

“家上,是臣这辈子见过的太子储君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无论是高皇帝年间的孝惠皇帝、孝惠晚年的少帝刘恭——更或是先帝年间的陛下;”

 

“得家上,乃我汉家万世之幸···”

 

···

 

“臣……”

 

“呃……”

 

“臣………”

 

“——老师!”

 

见申屠嘉状态不对,刘荣当即从地上弹将而起,本能的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眼下,自己还能做什么。

 

就这么焦急万分的呆立原地,仍有申屠嘉紧握住自己的手,对自己挤出一个死气沉沉,又强加上了一抹温和的灿烂笑容。

 

“臣,先去了……”

 

“臣,等着家上……”

 

“等着家上,去向先帝、陛下邀功···”

 

···

 

“若臣到了地底下,也能得高皇帝封个彻侯之爵,家上也不用多打听——便寻冥槽地府的故安侯府便是……”

 

“臣必扫榻以待,与陛下把酒言欢……”

 

···

 

“不醉不归……”

 

“家上,还欠老臣一碗酒呢……”

 

“宫酿紫金醇……”

 

“高皇帝亲自埋下的……”

 

“好喝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