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50章 博望苑

 “但瓷器,终归是一件华而不实的玩物。”

 “吴楚乱平之后,朝堂便要大刀阔斧,削夺诸侯王的诸多权柄。”

 “权柄没了,诸侯藩王的财富,便也会慢慢变少,直到有一天,也和长安朝堂的九卿一样,连一件瓷器都买不起。”

 “待彼时,少府的瓷器,恐怕就会有价无市,纵是作价千金,也很难找到买家了……”

 听闻此言,刘荣表面上乖巧点下头,暗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在很多时候,刘荣都很难因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而在这些当下时代的杰出者面前,取得什么明显优势。

 或者应该说:穿越者身份,为刘荣带来的优势,只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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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眼,即对历史脉络的先知先觉;

 以及跨越两千多年的宏伟视角,所带来的大局观。

 天子启说:吴楚之乱平定之后,诸侯王们会越来越穷,早晚有一天,会买不起少府的瓷器。

 刘荣承认这一点。

 作为少府瓷器项目的第一责任人,刘荣也同样清楚:过去这几年,少府瓷器超过八成的客户,都是汉家的宗亲藩王群体。

 剩下两成,也大多是豪商巨贾,以及部分闲散彻侯。

 但刘荣不会告诉——也无法告诉天子启的是:在未来,汉家的商人群体,必定会在诸侯藩王们的尸骸上汲取营养,而后便如雨后春笋般,在关东大地遍地开花。

 道理很简单;

 ——财富,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个群体的贫穷,而消失在这片天地之间,而是会被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群体所拥有。

 诸侯王们权柄被削夺,敛财能力下降,也只会让那些不再能被诸侯王们敛入怀中的财富,流入到其他群体的钱袋中。

 故而,对于汉商们将来的购买力,刘荣抱以极大的自信和期待。

 “毕竟在太史公的《货殖列传》里,武帝一朝,足以称之为‘富可敌国’的豪商,便不下五指之数啊……”

 “嘿;”

 “这么多钱,不被少府赚回来做军费,难道要让他们带进土里、埋进墓里?”

 如是想着,刘荣便也将思绪收回,做出一副‘瓷器没人买了,确实很让人头疼’的严峻之色。

 天子启却并没有在瓷器的话题上停留太多,而是沿着官员俸禄的话题,继续往下道:“官员买不起瓷器,不算奇怪。”

 “但九卿级别的高官,一年所得都买不起一件瓷器——这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

 “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我汉家对于官员收入,便已经有了大致的定论。”

 “——公卿二千石一年的俸禄,应该在养活府中妻儿老小、奴仆邑从二百人之外,还能用剩下的钱,在长安附近买下二十亩田。”

 “千石级别的官员,则要养活一家老小五十口,在拜会同僚时置办拜礼,再给亲长时不时送去酒肉,并为妻儿置办几身新衣。”

 “六百石、八百石的一县主官,应该养活家里的二十口人,并给手下得吏佐准备年节时的赏钱、布匹;”

 “便是百石的小官,俸禄也该养得起父母、妻儿至少七口人,并尽量维持自己的衣着体面。”

 说到这里,天子启稍敛去面上笑意,驻足侧过头,将期待的目光撒向刘荣。

 便见刘荣缓缓点下头,顺势接过话题道:“但如今,九卿一年的俸禄,尚且只够家中用度,根本剩不下多少供人情往来;”

 “千石若是不受贿,甚至都还需要家中的女眷,时不时接一些女工、浆洗之类的活,来贴补家用。”

 “再往下,自更不必多言。”

 “——先帝时的廷尉张释之,是訾官为骑郎,在被先帝赏识之前,愣是做了足足十年的郎官,都没能得到调任。”

 “以至于彼时,担任中郎将的袁盎前去拜会时,张释之羞愧的说:做官久了,连兄长的产业都因我而骤减,还不如辞官。(久宦减仲之产,不遂)”

 “便是得了先帝重用,终得以官居廷尉,秩中二千石,张释之那个为商做贾的兄长,也可谓是为张廷尉散尽家财。”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很离谱。

 ——朝堂九卿,妥妥的宗庙柱石,年收入却只够吃穿?

 夸张了点吧?

 再怎么说,那也是两千来石粮食,折钱也有十六七万,将近两个中产之家的全部家产了;

 两个中产之家的全部家产,只够家庭开销?

 奢靡了点吧?

 但只要掰着指头算笔账,就可以知道刘荣这个说法,其实一点都不夸张了。

 便说九卿,中二千石的俸禄,实俸二千四百石每年,按月发放一百石粟,外加一百石粟价值的钱,大约七千钱。

 这就可以开始算账了。

 作为九卿,有三五个妻妾、十来个儿女,不过分吧?

 妻儿十几口人,好歹是九卿的妻小,每人给配个仆从,应该的吧?

 再加上看门的门房,洒扫的仆役,厨子、妈子之类,又是二十来号人。

 国家干部,当朝九卿,府上就五十号人,已经是很俭朴的人员配置吧?

 ——每人每月二石的口粮,一百石禄米这就没了。

 再说剩下的俸钱七千钱;

 上下朝坐的马车,用不用修补维护啊?

 拉车的马,用不用喂点精料,再三不五时找个兽医看看呐?

 家中妻妾买点胭脂粉黛、儿女吃点零嘴?

 再随便有个儿女害了病,找个大夫抓个药——区区七千钱,都未必够!

 而且百石米、七千钱,还只是这么一家五十来口人的生活成本。

 买仆人、买车马,以及娶妻纳妾、兴建宅邸之类的启动资金,都还没算在里面。

 真要算下来,除日常生活成本外的‘意外支出’,可不就得指望别人行贿,好带来‘意外收入’嘛……

 “贿赂之风,必然是不可取的。”

 “但今我汉家,自有国情在此——贪官贪的明目张胆,清官想不贪,却也碍于生计,不得不贪。”

 “尤其是贿赂之风外,又多出个奢靡之风,就更让二者‘相得益彰’了。”

 说着,天子启便将搭在刘荣肩上的手抬起,又轻拍了几下。

 待刘荣侧头望向自己,才悠然叹气道:“对外,太子将来的重点,是北方的匈奴人。”

 “对内,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矫正我汉家的受贿之风。”

 “但受贿之风,和南方的赵佗一样——属于必须要处理,却绝不可用猛药的奇症。”

 “在收紧官员收受贿赂的口子前,太子先要解决官员俸禄,不足以保障官员生活的问题,从源头上,解决官员‘不得不贪’的困境。”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仍明目张胆贪污受贿的,便可以用来杀鸡儆猴了……”

 听着天子启将日后,自己这一朝的内治、外征掰开揉碎,事无巨细的讲给自己听,刘荣自是一阵动容。

 却也隐约间,意识到了某些不足为人道的事。

 “父皇……”

 下意识一声轻唤,却惹得天子启身形一滞;

 只片刻之后,又洒然一笑,再次背负起双手,大步朝着不远处的行宫走去。

 一边走,嘴上一边不忘故作轻松的说道:“且学着吧~”

 “太子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

 “太子的私苑,朕也想好了。”

 “——就挨着朕的思贤苑,名:博望。”

 “本想唤个‘武安’‘北望’之类,却是太过直白了……”

 ···

 “走,陪朕用膳。”

 “朕再好好给太子,讲讲我汉家的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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