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06章 梁王,也是藩

 “率兵东进,出了函谷,大将军务必要谨慎!”

 “出函谷、渡大河、过洛阳,赶赴荥阳敖仓这一路上,很可能会有吴楚奸贼的兵马侵扰,甚至是埋伏!”

 “大将军当步步为营,徐徐进之!”

 待殿内百官贵戚退去,天子启便带着周亚夫、窦婴、晁错三人回到了后殿。

 刚坐下身,天子启开口第一句话,便惹得周亚夫、窦婴二人面色一紧!

 便是跟在最后的晁错,听闻天子启说‘函谷关外可能有贼军设伏’,都免不得一阵面色变幻。

 作为天下第一雄关,享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美誉的函谷关,除了关隘本身设在山涧入口处,至多只能容纳几十人并排行走之外,还有一个使进攻方望而兴叹的重点。

 ——关口外不过三五十步,便是大河,作为函谷关的‘护城河’!

 自东而来,渡过大河,抬头便是函谷关!

 三五十步的距离,别说是弓弩,便是徒手扔出的矛、戈乃至石块,都已然是在射程范围之内。

 反过来,关中的军队东出函谷,再渡过大河,沿经洛阳所在的河东郡,抵达河东郡和梁国的交界处,才能抵达荥阳敖仓。

 换而言之:从函谷关到洛阳武库、荥阳敖仓这一路,都还在梁都睢阳以西……

 “吴楚贼军的兵锋,难道已经过了梁都睢阳?”

 到底是军人出身,还是周亚夫更快反应了过来,从天子启这番交代中,迅速提炼出了重点。

 窦婴引兵出关,居然有可能会在睢阳以西受到侵扰,甚至是埋伏!

 这是不是说明吴楚叛军的控制范围,已经越过了梁都睢阳,扩散到了荥阳敖仓,甚至是洛阳一代?

 这个问题,很关键。

 尤其是对周亚夫而言,这个问题,几乎决定着周亚夫接下来的整个平叛思路。

 想到这里,周亚夫下意识侧过头,看了眼窦婴和晁错——主要是晁错。

 考虑到晁错再怎么说,也终归是当朝九卿之首的内史,又是《削藩策》的推动者、这场吴楚之乱的始作俑者,便也没再多想,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臣之前,已经大致给陛下说过:此番出征平乱,臣并不打算和吴楚贼军正面对战,而是要静待时机,以图断其粮道。”

 “——这个计划,是以吴楚贼军无法从其他地方获得粮草,只能从楚地甚至吴地运输军粮,一旦粮道断绝,便会瞬间溃散为前提的。”

 “如果贼军兵锋已过睢阳,甚至已经威胁到荥阳敖仓,可能从敖仓获得粮草的话,那臣,恐怕不得不改换思路,以求速战了……”

 听闻天子启方才那番话,周亚夫的反应,其实比‘可能被设伏’的大将军窦婴还要激烈。

 至于原因,正如周亚夫方才所言:此战,周亚夫并不打算和刘濞的叛军主力硬碰硬。

 不单是不想,也是不能。

 ——此番平叛,朝堂目前为止征召的大军数量,是四十万左右。

 这已经隐隐超出了关中的合理动员潜力,已经可能轻微影响到明年的春耕了。

 再征,恐怕就要严重影响来年的春耕,甚至直接就会让关中在明年,从对外输出粮食的‘天下粮仓’,转变为需要从巴蜀、汉中,乃至关东输入粮食的粮食紧缺地。

 而朝堂目前征召的四十万大军,单是肩负驻守荥阳敖仓、为梁王后援之使命的大将军窦婴,就要带走二十万!

 剩下的二十万,周亚夫也还得和郦寄、栾布、公子刘非三人对半分;

 周亚夫领兵十万,支援睢阳主战场;

 郦寄、栾布、公子非率兵十万,去赵地处理赵王刘遂,确保边墙安稳,顺便看看能不能在齐地掺和一脚。

 就十万兵力,和睢阳城的十万守军互为犄角,对抗刘濞的四十来万叛军主力,已经是有些兵行险着了。

 再去正面碰撞,实乃不智。

 而断敌粮道,以乱其军心,再谨慎应对叛军可能的‘孤注一掷’,静待其自然溃散的思路,是周亚夫老早就和天子启交过底的主体方略。

 在这个前提下,如果荥阳敖仓出了问题,让叛军可以就食敖仓,不再需要后方运送粮草,那周亚夫的筹谋就要尽数推倒重来。

 天子启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见周亚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对周亚夫含笑一摇头。

 “尚不至如此地步。”

 “荥阳敖仓,尚有河东郡兵五万把守,纵是有一路十万人的叛军攻打,也总还要几个月才可能攻得下来。”

 “——朕也已经诏令敖仓令:若事不可为,可尽焚敖仓之粮,绝不可让吴楚叛贼,自敖仓得粒米、颗粟!”

 “太尉不用担心自己的谋划,会因为敖仓出问题而被打乱。”

 听闻此言,周亚夫这才稍安下心来,却也莫名有些疑惑了起来。

 敖仓作为天下之重,有河东郡兵五万驻守,又有窦婴即将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去驻扎,自然是固若金汤。

 既然天子启方才交代窦婴:出了函谷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那也从侧面说明守备敖仓的五万兵力,足以抵挡叛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

 连敖仓的五万河东郡兵,天子启都说‘能备贼一两个月’,那窦婴率领的二十万关中军队,天子启又为何要交代窦婴:要步步为营,小心埋伏呢?

 连敖仓那五万守军——尤其还是郡兵都打不下来的叛军,如何能对窦婴的二十万大军造成威胁?

 不等周亚夫想明白这一点,天子启便继续对大将军窦婴做起了交代。

 “——此战,朕对大将军有几点托付。”

 “其一:扎死在荥阳-敖仓一线,将所有试图绕过睢阳,涉足河东的叛军,都悉数拦在河东郡外!”

 “绝不可让叛军威胁到荥阳敖仓、洛阳武库——尤其不可让叛军,将哪怕一兵一卒,送到函谷关下!”

 天子启郑重一语,窦婴只陡然直起身,再沉沉一拱手。

 荥阳敖仓、洛阳武库,都是可以极大提振叛军士气,又能给叛军带来极大现实利益的重镇;

 至于函谷关,更是关中的东门户。

 叛军出现在函谷关外,哪怕只是三五人,甚至哪怕只是一人,都足以说明函谷关以东的整个关东,都已经脱离了长安朝堂的掌控。

 这意味着什么,窦婴显然很清楚。

 “其二:在必要时,分兵至多五万,自西城门入睢阳,支援梁王。”

 “——眼下,睢阳面对的,是吴楚叛军四十万主力,已然是以寡敌众,只勉强据城而守。”

 “万一有淮南系、齐系的兵马加入战场——哪怕只是一国,也将使睢阳面临的压力陡然增大。”

 “但要记住:至多五万!”

 “分兵五万支援睢阳之后,大将军务必紧紧攥住剩余的十万兵力——这十万兵马,不可有哪怕一兵一卒,从荥阳-敖仓一线挪开!”

 “便是朕颁诏强令,大将军,也绝不可遵从!”

 满是郑重,甚至隐隐带着些狰狞的语气,只惹得窦婴一阵心惊肉跳。

 面色阴晴不定许久,终还是默然拱手,却根本不敢道出那一句:臣,谨遵陛下诏谕……

 “其三。”

 “万一——朕是说万一;”

 “万一睢阳城破,大将军所在的荥阳,便将成为我汉家最后的命脉。”

 “届时,无论是采取怎样的措施,大将军,都务必要坚守荥阳,静候朝堂的援军。”

 “——真到了那一步,朕也会像刘濞那样,尽发关中可战之卒,以星夜驰援。”

 “但在援军抵达之前,大将军,务必要将荥阳守住……”

 说到最后,天子启已是极尽庄严的从榻上起身,对窦婴躬身拱手,俨然是以江山社稷的安危,托付于窦婴之手。

 见天子启这般作态,窦婴自也是赶忙上前,阻止了天子启‘拱手躬身’的动作;

 片刻之后,又神情严峻的缓缓跪下身,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更是满带着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