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图穷匕见
“栗苑令,怎关心起这事来了?”
“莫非……”
“是太后挂念陛下,这才借栗苑令之口……?”
对于栗仓佯做随口一提的试探,刘辟强的回应,堪称滴水不漏。
——皇嗣!
尤其还是非宫中姬嫔可能生育的皇嗣,即便保密程度没有军国要事高,也绝非刘辟强这个宗正卿,能拿个大喇叭到处吆喝的。
很简单的道理:万一有人从刘辟强口中,得知某个得到过刘荣临幸的女人可能怀有身孕;
然后偏偏好巧不巧,这个女人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那可能存在于娘胎中的皇嗣出了什么意外?
就算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刘辟强也能完整的想象到该事件的处理过程。
首先第一步,便是大理(廷尉)、内史、御史大夫三司共查此事,彻查前因后果,将具体实施的凶手,以及幕后主使拉出来!
划个大致的标准,便是至少要死一个有能力残害皇嗣的具体操作者,如死士走狗之流,以及至少一位有残害皇嗣动机者,如后宫姬嫔、外朝公卿贵戚之类。
而后,便是问责和清算。
这一环节,几乎全都是刘辟强这个宗正卿去顶。
——你都知道这女人可能怀有皇嗣了,为什么不派人保护?
如果说这个问题,刘辟强还能含糊过去,那另外一个关键,无疑是刘辟强避无可避的死穴。
凶手从何得知,这个女人身怀皇嗣?
就算陛下临幸过这个女人,得到过陛下临幸的女人,又何止百十?
人家怎么就偏偏找对了人,就找到了可能怀有皇嗣的这个?
这个问题,刘辟强不可能说得明白。
因为天子每临幸一个女人——无论是宫中姬嫔、侍女乃至女官,还是宫外的野食,宗正都是唯一一个有正当理由知晓此事,也必须知晓此事的官衙。
作为唯一掌握天子‘血脉动向’,且专门负责后续跟进者,刘辟强根本无法证明这个可能存在的皇嗣,并非是自己这个唯一知情者泄漏了行踪。
至于你说,是宗正属衙底下的官吏?
不好意思,作为主管,约束部下同样是你的职责之一。
没有做到,依旧是你这个一把手背锅。
所以,一旦发生刘荣临幸了某个女人,而后这个女人在疑似怀上皇嗣的前提下发生意外的状况,那身为宗正的刘辟强,最好的下场也是让手底下的人背锅。
——是底下人透露出去的消息,臣虽然没有直接导致皇嗣遇害,却也有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的过失;
臣无颜复为九卿,请辞官告老,更自请降爵,以谢天下……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每一个打听刘荣临幸过谁、哪个女人可能怀有皇嗣的人,都足以引起刘辟强的强烈防备,甚至直接登上刘辟强的‘逆贼嫌疑人’名单!
但栗仓是外戚。
而且是太后族侄,当今表兄弟;
这么一个人,找自己打听天子的血脉动向,刘辟强不得不考虑这是栗仓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东宫栗太后交代的差事。
如果是栗太后想知道,刘辟强接下来就该立马回长安,然后去长乐宫请见栗太后,说几句‘如此重要的事,臣居然忘了汇报太后’之类的客套话;
而后,将实情全盘告知于栗太后,以及窦太皇太后。
然若此事,并非栗太后在背后授意,而是栗仓自己的好奇心,那刘辟强就要好好琢磨琢磨栗仓的动机了。
想提前下注,从娘胎就开始捧皇长子/长公主臭脚?
还是有暗害皇嗣的动机……
“太后虽然不曾提及过此事,但也必定是想要知道的。”
“——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儿子,是否有了后嗣呢?”
“尤其这个母亲,是我汉家的太后;”
“这个儿子,更是我汉家的县官……”
为官数年,虽然依旧无法和朝中,那些成精的老狐狸相比,但基本的政治认知,栗仓也已经是初步掌握。
只是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显然还不足以让刘辟强这么个生而谨慎的宗正卿,对一个还没成长起来的外戚新贵低头。
目光灼灼的在栗仓面上打量许久,始终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刘辟强依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故作轻松的含笑摇摇头。
“倒是我老糊涂了……”
“事关皇嗣,更宗庙、社稷,早就该想到太后,想要同我问起此事了。”
“嗯……”
“——过几日吧;”
“等忙完这一阵,我便走一趟东宫,亲朝太后、太皇太后,以此间事相说。”
言罢,刘辟强还不忘一本正经的对栗仓拱手道谢。
“若非栗苑令提点,我是根本想不到如此重要的错漏的。”
“此番,便是欠下栗苑令一个人情。”
“日后朝中,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栗苑令,大可不必与我见外……”
场面话说得很好听。
却再好听,也终归是场面话。
——栗仓一个外戚,有什么事儿能求到宗正头上?
自己,或族中子侄惹了祸,找刘辟强平事儿?
刘辟强是宗正卿,又不是大理!
更何况宗正本就是九卿当中数一数二的透明人,就算扯起刘辟强的虎皮,朝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也没哪个会给面子。
尤其宗正作为宗室,本就要避嫌,不大方便干涉具体的朝政;
至于栗仓,或栗氏有机会加官进爵,找刘辟强走动关系?
还是那句话:刘辟强,仅仅只是宗正而已。
栗仓有祸事要平,刘辟强帮不上一点;
栗仓有上进心,想要‘进步’,刘辟强也根本插不上手。
所以才说刘辟强这番表态,堪称是政坛司空见惯的场面话。
——一个负责文宣的官,就算承了你人情,又能帮你干点啥?
更何况这个人情,仅仅只是刘辟强在嘴上‘承’了;
具体怎么回事,两人心里都门儿清——这不过是刘辟强委婉拒绝了栗仓的打听,又不想和栗仓把关系闹僵,才捧了栗仓一手。
若日后,栗仓果真凭着这个子虚乌有的‘人情’,上门找刘辟强讨人情债,那才是长安朝堂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乐子……
“呵,呵呵……”
“族老,言重了……”
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请求,必然能得到刘辟强的示好,却被刘辟强轻飘飘打了太极,栗仓面上自然是一阵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