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关 作品

第426章 杨沅弄潮



    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金国聚兵百万,不日挥军南下,渡长江、破临安的消息,便迅速在民间传开了。

    当年经历过金人南渡战乱一幕的百姓,很多还在世。

    经过他们心有余悸的描述,关于金人是如何的凶残可怖,也以种种夸张的传言在坊巷间流传开来。

    临安的大街小巷,一夜之间便出现了许多“揭贴”。

    这种大字报的宣传方式,是唐末农民军率先发明的,用以宣传他们的主张,控诉对方的罪恶。动摇、瓦解敌军,争取民意。

    到了宋代的时候,国与国之间也用上了这种手段。

    这些“揭贴”,就是金国潜伏在宋国谍探的手笔。

    他们在“揭贴”上夸大金人武力的强大,描绘金人一旦南下会造成的可怕后果,矛头直指杨沅这个新科状元。

    他们在“揭贴”上说,就是因为宋国的新科状元在殿试时大放厥词,激怒了金国皇帝,金国皇帝才决定对宋国晓以颜色。

    他们号召万民请命,请大宋天子诛杀杨沅以谢天下。

    台谏官们又嗨了,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各种弹劾杨沅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飞进宫去。

    找不到杨沅的把柄?

    没关系,我们是台谏官,可以风闻奏事啊,反正瞎编也不会被追究。

    之前没有对杨沅滥用这个权利,不是因为他当时正处于状元光环的“无敌”状态么?

    现在状元热度差不多也过去了,开整。

    于是攻击杨沅个人品行的、贪污受贿的、假公济私的,各种不着边际的罪名纷至沓来。

    实在想不出可以编排他什么罪名的,就找些别的犯官的恶行,移植到他身上。

    于是捕风捉影之下,小青棠就被传成了丹娘的亲生女儿,根本不顾她们二人只相差六岁的事实。

    然后就编排杨沅有悖伦常,与这对母女有染。

    宋朝士大夫们风花雪月那是名士风流,算不得罪过。

    但有悖伦常就是大罪了。

    欧阳修、朱熹都曾被人造谣,说他们与儿媳有染。

    杨沅很荣幸地在还没有正式踏入政坛时,就享受了一回同样的待遇。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的,

    也确实会有人很容易就被人云亦云所左右。

    所以,民间还真不乏对杨沅的骂声,甚至还有人去仁美坊,想往状元牌坊上扔狗屎。

    幸好被仁美坊的百姓看见了,本坊出了個“三元及第”,房价都涨了四成你知道吗?

    敢坏我仁美坊的风水!

    那人准备的一泡狗屎,被愤怒的仁美坊百姓糊了他一脸,仓惶而去,“壮志未酬”。

    不过,大宋百姓更不乏血勇之辈。

    尤其是南渡的一代移民现在大部分都还在世,他们尤其痛恨金人,希望收复故土。

    所以,慷慨激昂、呼吁一战的声浪更是此起彼伏。

    国子监、太学的学生们,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请愿乞战行动。

    新科榜眼萧毅然,组织了七十一位新科进士,联名上书请求应战。

    因为杨沅正被台谏官们疯狂针对,他没有找杨沅,而是自己牵头,其实也有帮杨沅分担火力的意思。

    ……

    仁美坊杨家大宅里,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花厅里,青棠委委屈屈地跪在蒲团上,双手揪着耳朵,耷拉着眉眼。

    丹娘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没好气地正在责骂她。

    “臭丫头,口无遮拦的整天乱叫。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丹娘越说越气,抡起鸡毛掸子,照着她屁股就来了一下。

    “哎哟~”

    “如果不是你整天乱叫,那些御史言官怎么会编排出二郎有悖伦常的事儿来。”

    青棠扁着嘴儿道:“老爷喜欢人家这么叫嘛。”

    丹娘瞪起了杏眼道:“喜欢你叫,你不会私下里叫啊?当着外人乱叫什么!”

    “哦,人家知道了嘛,以后私下里叫就是了。”

    “私……,我在跟你说什么啊,都被你带偏了!”

    丹娘越说越气,“啪!”地一声,又抽了她一记。

    ……

    “拈花小筑”,菊庭里。

    杨沅坐在左厢小书房里,薛冰欣就坐在他的腿上。

    薛冰欣是个身材很润的女子,坐在腿上,搂在怀里,毫无骨感,却不显肥胖,身姿也是轻盈。

    杨沅沉思道:“所以,前段时间的金国情报里,没有这方面的汇报?”

    薛冰欣肯定地道:“奴家一直负责这一块嘛,金国朝廷时有是否南征的议论,但确实没有征兵、调兵的举动。”

    杨沅和薛冰欣原本是机速房“蝉字房”的正副承旨官。

    而“蝉字房”是负责宋国对外、主要是对金国的情报搜集事务。

    在杨沅的了解中,之前并没有金国将要动兵的迹象。

    不要说动用百万大军这么夸张了,就算动用十万大军,战备也是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

    尤其是金国经济不如宋国,战争动员的准备时间和涉及面之广,也就更大。

    所以,如果金国之前有所动作,有心关注金国朝廷动向的人一定会有所察觉。

    宋国在金国派驻了不少间谍,活动于民间的不少,已经成功打入金国官府的也有一些。

    如果金国有心一战,那么备战过程中的迹象,是根本瞒不过他们的。

    杨沅据此判断,金人只是故意虚张声势,想把由他引起的反金思潮打压下去。

    不过,他在“蝉字房”时,毕竟是个甩手掌柜的。

    为了确保自己的判断无误,所以他来“拈花小筑”找薛冰欣向她再确认一下。

    “如此说来,我的判断应该是准确的。”

    杨沅拍拍薛冰欣的肥臀,小猪猪就恋恋不舍地从他腿上站起来。

    杨沅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札,递给薛冰欣道:“现在有人利用金人调兵遣将之举,造谣传谣,惹得人心动荡。

    我已详细分析了金人此番举动的用意,和他们虚张声势的实质,决定上书朝廷,剖析清楚,以正君心。伱来润色一遍,我再递进宫去。”

    杨沅现在是状元,虽然还没有正式授官,也是有资格直接上书天子的。

    换作以前他是机速房承旨房,实则没有现在这种资格。

    那时他只能就他所负责的“蝉字房”事务负责,而且有事只能上报郑远东,由郑远东决定是否上报天子。

    非是关乎“蝉字房”负责的谍报事务,他根本无权置喙。

    而现在不同,他已经是预备的政务官,有资格对朝廷的大政方针指手划脚、表达意见了。

    薛冰欣接过手札,打开了迅速看了一遍,不过千余字的奏本。

    薛冰欣看完之后,惊讶道:“二郎写的很好啊。

    君心正则朝廷正,朝廷正则百官正,百官正则万民正,万民正才有四方之正。

    就这一句就气壮如山了,还要润色什么?”

    杨沅道:“有些奏本,全是干货的好,让官家一眼就能看到本质,抓到重点。

    但有些奏本,却需要花团锦簇。就如这篇奏本,剖析金人蔡州聚兵的真相,并无需多少文字。

    重要的是,要让官家看清金人此番举动的纸虎本质,利用此事,更加提振我宋人的军心士气。

    这篇奏本写的好,官家一定会传示百官,继而流传天下。

    那么就需要多加润色,方才激励人心。我是状元啊,盛名所累,文字不精彩些怎么成?”

    薛冰欣面有难色地道:“二郎啊,人家原本是内廷女官,外放出来后,也是在机速房里做事。

    所以凡事就讲究一个简洁明了。修文饰彩、添枝加叶的事情,奴奴不擅长呢。”

    杨沅一呆,继而一想也是。

    外廷大臣才需要掌握这些东西。

    薛冰欣做内廷女官时,向太后、皇后或者内尚书折夫人禀报事情,当然是越简洁明了越好,她们谁看你的文笔修饰。

    至于做了机速房的特务头子,那就更是如此了。

    一个搞情报工作的,你修饰文采做什么?

    杨沅原本想着师师还有不到三个足月就要生产,这时大腹便便的,哪怕对她来说轻而易举的事,也不想她去劳神。

    却忘了以薛冰欣的出身,和她一直以来所从事的事情,其实对这些并不擅长。

    杨沅苦笑道:“罢了,那我回头自己琢磨一下吧。

    哎!还有给晋王的条陈要写。

    真的是,原还想着,等我授官之后,叫你在我身边做些幕客的事情呢。

    如此一来,你不会那么闲,咱们家还省了请幕客师爷的钱,岂不两全齐美?可你不中用啊!”

    杨沅说着在她臀上又拍了一巴掌,顿时嫩脂豆腐一阵荡漾,隔着衣衫都能看出那跌宕的韵律来。

    薛冰欣一听却是大喜,忙道:“修文饰采奴家不擅长,可是干些实务就没问题,到时我去帮二郎啊。”

    如果真帮杨沅做了幕客的事情,那就可以常伴他左右了。这不比偶尔比珠宝店里盘账有趣?

    当然啦,数银子有数银子的乐趣,她还是要继续数的。

    可也不能天天去数啊,会让王员外觉得自己这个小股东不信任他似的。

    杨沅道:“再说吧,我查过以前各任状元郎委任的去向,如果是去秘书省做校书郎……”

    杨沅皱了皱眉,便有些担心。

    不过,历任状元之中,一步到位去做校书郎的也不是很多。

    更多的是做些比校书郎还要低一些的实务,如此历练至少一年,才会调到“秘书郎”这个清贵之位上。

    那样的话,他可以等给他的任命下来再说。

    如果真有奔着“校书郎”、“秘书郎”去的架势,要么就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努力提升自己。

    或者在这一年时间里物色个好助手。

    到那时师师早已生产,实在不成,不是还有师师姐姐给他兜底么。

    所以杨沅一点也不慌。

    这时,门前忽然一声轻咳。

    杨沅和薛冰欣闻声一起向书房门口望去,就见艾曼纽贝儿正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燕居的白色长裙,头发也没有像宋人女子一般挽成发髻,而是披散在肩上。

    自然的金色波浪卷儿,衬着她那张线条清晰、美丽脱俗的面孔。

    杨沅不期然地又想起了少年时期,在大银幕上乍然看到那位绝色天使的刹那窒息感。

    “天使”的蓝眸看着杨沅,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羞涩笑意:“杨先生,这件事可以交给贝儿来做吗?”

    这菊庭现在只有艾曼纽贝儿和薛冰欣两住着,杨沅和薛冰欣商量事情时便没什么避忌,书房的门也没有关,没想到被贝儿听见了。

    杨沅诧异地道:“你?”

    贝儿稍带些腼腆地道:“贝儿曾经学习过章、奏、表、议等文体。”

    人臣进言,自有定体。

    就像后世的公文,用a4纸还是b5纸,边距留多少,一级标题用几号字,用什么字体都有讲究,更不要说内容了……

    给皇帝的奏折更加复杂,对于文体内容的要求也更加苛刻。

    而且每种不同的文体,有不同的要求。

    比如上书天子的主要是章、奏、表、议四大类型。

    其中光是一个奏议类,就又具体分出了驳议、谥议、册文、疏、上书、上言、讲义、露布等三十多种文体。

    这和杨沅私下里只写个干货条陈给鹅王不同,要求很严谨的。

    杨沅之所以不慌,是因为文采不行的大臣多了去了。

    曹泳是户部侍郎兼临安府尹,可他原来就是一个大富人的门客,哪有那么高的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