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四十六章 好汉

 “莫要再瞎扯,咱们开门见山。”

 他皱着眉头。

 “孙丐头若应下此事。”

 “城北的赌档,城南的鸡坊,城东的几家邸店、茶楼,庙前长街的商铺,这些盘子尽数渡让于你。”

 张少楠口中的盘子,当然不是他自个儿的产业,而是他两兄弟收保护费的地盘。李长安虽不晓得这些地盘油水如何,但看周围人的神情,大抵收益不菲。

 孙团头也是点了点头。

 “不行。”

 这话出来,张少楠神情一僵,周遭的乞丐们更是哄堂大笑。

 丐头身后侍立的吊梢眼阴阳怪气:“张大都死球了,那些个肥水,区区一个张二能守住?”

 旁边有人捧哏:“伸手就能抢来的东西,还需着去换?”

 七嘴八舌,越来越难听。

 那孙丐头听够了,才心满意足拍了拍手,让众乞丐安静下来。

 “说什么胡话。”

 轻飘飘训斥了一声,对张少楠拱了拱手。

 “二郎莫要误会。”

 “你给出的条件,身为丐头我是极其满意,可……”

 他话锋一转。

 “公归公,私归私。”

 他扒开眼罩,露出个乌黑凹陷的眼眶。

 “这只眼睛,二年前,你两兄弟打瞎的。如今,还时不时痛得我夜不能寐。你且说说,咱们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乞丐们的目光彷如箭镞,齐刷刷投射过来,一片急促的呼吸中,隐隐听得刀剑出鞘的声响。

 张少楠却面不改色,只把手探向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扔到丐头脚下。

 丐头示意手下,拾起打开。

 里头赫然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

 “这是?”

 “我大哥的招子。”

 凝重里响起几声低呼。

 丐头沉默了片刻,却是呵呵一笑:

 “却拿死人的眼珠子糊弄我。”

 张少楠摇了摇头。

 “我的也一并给你,只是还得用来报仇,暂且赊着。待此事了结,我若死了,你自派人来取;若我活着,我亲手挖给你!”

 这话在人堆里勾起了更多的波澜。

 孙丐头又点了点头。

 “不行。”

 张少楠虚起眼睛,目露寒光。

 孙丐头已然再度开口:“我俩的仇算是了了,可我手下兄弟的仇……没了!”

 他微微示意。

 身后的吊梢眼汉子就越众而出。

 将一柄短刀抛在张少楠脚下。

 扯开衣领,露出肩上的狰狞疤痕。

 “三年前,城北赌档,你砍的。”

 张少楠闻言沉默。

 吊梢眼见状嗤笑起来,向周围得意地摆了摆手,迎来阵阵喝彩。

 这时。

 张少楠突然弯腰拾起短刀,照着自己肩膀,一刀捅下。

 噗!

 鲜血四溅,触目惊心。

 群乞一时哑然,李长安不再走神,薄

子瑜更是蓦然起身。

 “张少楠,你……做人留一线,凡事不可太过头!”

 后头一句,却是冲着孙丐头而去。

 “过头?”

 孙丐头摇头失笑,嘬了口热茶,慢条斯理回道。

 “这一刀一刀结下的仇,就得一刀一刀来解。要是今儿只你薄班头或是李道长来,孙某咬咬牙兴许就应下了。可今儿来的是张少楠,他要想咱兄弟为他办事,就得先了结咱兄弟的怨。否则,就是我肯答应,手下的兄弟也不肯照办!”

 周围的乞丐一齐鼓噪,纷纷应和。

 张少楠也是抬起手,示意两人莫要插手。

 “我自晓得。”

 薄子瑜无奈,跺了跺脚,恨恨坐了回去。

 场中于是再度安静下来。

 吊梢眼冷笑两声,退回列中,换了个红脸膛的汉子走了出来。

 依旧是一把刀子抛到张少楠脚下。

 挽起裤腿,但见大腿上一道蜈蚣样的狰狞疤痕。

 “四年前,庙前长街,张大划的。”

 张少楠点头,拾起刀来,照着自己的腿,再次一刀插了下去。

 红脸膛无声退下,另一人上来抛下了刀子。

 ……

 片刻后。

 张少楠身上多了六七把刀子,他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脚下积起一滩血泊。

 薄子瑜已经不忍心再看,周遭的乞丐们更是不敢去看。

 只有一种难言的沉闷死死压在堂中。

 这时。

 一个枯瘦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抛出刀子。

 而是直接扯开衣裳,露出胸膛。

 但见骨节嶙峋的左胸上,有一道指长的疤痕。

 “五年前,城南的勾栏档里,你亲手捅的。所幸俺命贱,心脏长偏了半分。”

 随着话声,场中愈显死寂。

 男人却咧开嘴。

 把一柄尖刀抛进血泊中。

 “咱两个的仇怨,你敢解么?”

 沉默片刻。

 张少楠摇摇晃晃拾起了尖刀。

 薄子瑜腾的站起身来。

 乞丐群响起阵阵惊呼。

 李长安默默按住剑柄。

 “够了。”

 孙丐头突然出声。

 他站起身来,脸上不复方才那种虚伪的和善。

 “果然好汉子。”

 “都说张二不如张大,我看是张大不及张二多矣。”

 他面色复杂。

 “你的事,我应下了。”

 …………

 乞丐窝外。

 没门板的大门处。

 “那汉子听好咯,城东的李银匠,上好的补牙手艺,要是寻他补牙,便报你薄爷爷的名号,保管少你三分的火耗。”

 吊梢眼的汉子当场“呸”了一声,吐出口带血丝的唾沫,恨恨回了门里。

 留得薄子瑜在门外哈哈大笑。

 笑得不见了人影,他才啐了一口,凑到张少楠旁边。

 此时张少楠身上伤口也粗粗包扎过,但纵使他下刀极有分寸,没伤着要害,但终归失血过多,脸上惨白得吓人。

 薄子瑜不由想起堂中那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要是那乞丐头子不喊‘停手’,你真打算拿刀捅死自个儿?”

 “捅自个儿?”

 张少楠眉头一挑。

 “乃公拾刀,是要上去捅死那孙贼!”

 薄子瑜瞪大眼睛。

 “那可是乞丐窝!”

 张少楠嘿嘿笑起来。

 “我一条烂命无所谓,道长神通广大自然无恙,至于你薄班头……自求多福咯。”

 薄子瑜顿时像是吃了一口五谷轮回物,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娘……”

 可惜没骂完。

 张少楠身子一晃,栽倒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