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四十一章 太岁妖

 那八具一模一样的尸骸毫无疑问“理应”属于同一个“人”,要做到这一点,是再生?是分身?或者,干脆是故意制造出的骸骨?

 拥有类似神通的妖怪又有哪些呢?

 蚯蚓?壁虎?或者土豆一类的?

 “太岁为妖。”

 太岁?!

 值岁神?不,应是指肉灵芝。

 道士脑中一个激灵,顿时通透。

 的确。

 若是太岁妖,那就说得通了。

 草木成精的妖怪多爱幻化成美貌女子,幻惑男子吸取精气,这方面颇为符合那顾田氏的浪荡作风。

 再者,肉灵芝或说视肉、聚肉,本身就割之不尽、食之不竭,厉变为妖后,想必“再生”之能不过等闲……

 等等。

 李长安面无表情转过头去。

 旁边一个身形瘦小的衙役,嘴唇开阖,无声说道:

 “是我。”

 虞眉!

 一瞬间,李长安难得有点心浮气躁。

 这厮平时不见人,一有妖怪就现身。

 李长安真怀疑对方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监视自己,还是另有一套侦测妖魔的法子,原本所言的夜雾辨妖全是扯淡!

 不论如何,道士对这个作风神秘的“盟友”,耐心已所剩无几。

 可虞眉总是能挑对时候,晓得这个节点,李长安没工夫找她计较。

 只因,一行人前头就是一间高墙大院,虚掩的大门上悬着个牌子。

 张府。

 “道长,到了。”

 薄子瑜高声提醒一句,率先就闯进门去。

 进门便是一个庭院。

 张少楠正领着一帮恶少年玩儿叶子戏。

 瞧见了捕快们,也不诧异,只把手里玩具一扔,呼朋唤友阻拦上来。

 恶少年里有人嬉笑。

 “这不是薄班头么,稀客啊,亲自上门有

何贵干啊?”

 薄子瑜急得嘴皮冒泡,哪儿有闲心与这帮无赖胡扯,径直问道:

 “顾田氏呢?”

 对面嘻嘻哈哈。

 “张通呢?”

 对面骂骂咧咧。

 他一跺脚带人往里硬闯,张少楠却领头上来推攘。

 双方吵吵闹闹、你推我攮、婆婆妈妈,看得李长安十分不耐。

 突然。

 道士抢步而上,撞入对面人堆里,抓住那张少楠的手臂,侧身顺势将其手臂剪到背后,再往膝窝一踹,张少楠便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他愣了愣,旋即大怒。

 奋力挣扎了几下,却始终脱身不得,只把自己脸皮涨成了猪肝色。

 他俩兄弟常年横行于市井之间,自问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当下就要气急败坏骂一声“贼髡”。

 可没待出口,便被李长安随手掀了出去,撞在墙脚,差点没背过气。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瞧得方才还鼓噪不休的恶少年们顿时偃旗息鼓。

 在他们看来,即便是伤了一只手臂的张少楠,仍是身手极厉害的人物。

 结果,却被那髡发的道士一个照面就放翻了。

 一时之间。

 难免气短。

 李长安却懒得猜测其人心中微妙,目光逡巡一圈,在恶少年里逮了个顺眼的拉扯过来。

 “张通和顾田氏在哪儿?”

 薄子瑜也适时拉着一帮衙役虎视眈眈围上来,吓得这可怜人双股战战、尿意汹涌,脑子一懵就把张通卖了个干净。

 “大郎与雪团儿在后堂快活哩。”

 薄子瑜嗤笑一声。

 “无赖就是无赖!做淫人妻子这等腌臜事,却拿自家兄弟干看门望风的下贱活。”

 说罢,放过了这汉子。

 不理会面色开了染色坊的无赖们。

 招呼众捕快,急急往后院闯去。

 ……

 “砰!”

 后院厢房。

 房门被一脚踹开。

 李长安、薄子瑜提刀挎剑闯入门来。

 可下一秒。

 他俩一者皱起眉头,一者咬住牙关。

 偌大的厢房空荡无人,靠墙一张四脚架子床上,洒落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过于凌乱的被褥表明这里曾有一场短暂的搏斗(不污)。

 而西面墙上的窗户大敞开,对着屋外昏红连绵的暮空。

 天光将尽。

 张通与顾田氏已然失踪。

 “贼道人!”

 也在这时候,院子里暴起一声怒喝,张少楠提刀闯入门来,要找回场子。

 可刚进门,就吃了一惊。

 “我大哥呢?”

 “蠢蛋!顾田氏是妖怪。”

 薄子瑜冷笑道。

 “你哥更蠢,让那妖怪给掳走了!”

 …………

 时间往前推移片刻。

 潇水署衙。

 瞧着薄子瑜匆匆走远的背影,看守吐了口唾沫。

 “啧啧,好大的官威,叫不明就里的人听见,还以为这厮是县尉老爷哩。”

 罢了,他又捋了几把短须,向身边一起挨了训斥的同伴问道:

 “那厮方才话到半截,是要说啥?”

 同伴微笑。

 “大抵是妖怪吧。”

 “嚯?妖怪!”

 他咋呼了一声,又压低声音挤眉弄眼。

 “是妖怪最好,把张家兄弟都吃了,那我的赌债岂不一笔勾销?”

 看守嘻嘻怪笑起来,还探手去拍同伴的肩膀。

 可同伴却小小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

 却似从画中退到了画外。

 明明署衙还是那个署衙,人也还是那个人,却仿若一下从世界割裂了出来。

 看守的手僵在了半空。

 好半响。

 才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好似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傻呆呆独自站在这里,又憨愣愣举着手。

 最终,他把这点思索抛之脑后,嘟囔几句扭头离开。

 而同伴,脸上挂起浅浅的笑意,步履从容,往监牢而去。

 …………

 顾老三蜷缩在角落。

 黑暗、虚弱与疼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神志恍惚里,眼前铺陈出缤纷的画面。

 他记忆起画舫上少女绚丽的独舞。

 记忆起年少时千金一掷只求美人一笑。

 记忆起新婚夜中红烛高照。

 记忆起妻子在外竟夜流连不归。

 记忆起邻里间的风言风语。

 记忆起面色惨白的牢子那句反复的质问。

 “为何杀人?”

 我没有杀人……是吗?

 心里另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


 你杀了人。

 你杀了你的娘子,杀了雪团儿。

 于是。

 他又记起,在今年的酒神祭上,在画舫对岸,那绝望的一瞥。

 记起双手扼住妻子脖颈的狂怒。

 记起妻子在他手中盈盈绽放的笑容,恰如初见时一样。

 记起他抱着妻子渐渐冰冷的身体,嚎啕着要找大夫,却在门口撞见那个彷如守候已久的郎中。

 郎中告诉他:妻子没有死,只是病了。

 对。

 他告诉自己。

 只是病了。

 “真是可惜。”

 黑暗里突兀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

 “眼瞧着就要治好你的妻子,你却停在了最后一步。”

 顾老三诧异抬头。

 明明四周一片漆黑,但那张脸却格外清晰。

 “郎中?”

 黑暗中的脸微笑颔首。

 顾老三的嘴唇阖动几下,最终苦涩说道:“我出不去了,你能帮我治好雪团儿的病么?”

 “可以。”

 可那张脸又露出苦恼的神情。

 “只是捕快和道士已经去找你的娘子了,若是被他们找到,自然也就没得医了。”

 罢了。

 在顾老三呆愕的眼眸里,那张脸笑语盈盈。

 “你想救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