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二十四章 鬼花

 …………

 院子不大,纵然泥泞难行,十来步挑挑拣拣也就过去了。

 到了正厅门前。

 “道长请。”

 苍头侧身让出身位,立在廊下的阴影中僵止不动。

 “我家主人就在房里。”

 四周静悄悄的,夜风灌入庭中,扰动雾气,拂过颈后生寒。

 道士扫了眼弓着身子的老苍头,又看向面前紧锁的房门,里头没有动静,只有窗户纸上透出朦朦的光。


 “好。”

 他笑道,而后推门而入。

 然而。

 就在道士跨过门槛,背对苍头的一刹那。

 老苍头脸上的卑微神情忽的凝住,像是从一个活人,眨眼变成个精致的泥偶。他垂下的手臂好似脚下的烂泥融化,继而蠕动、凝固成个形状粗陋却尖锐锋利的锥形,随即悄无声息地刺向了道士看来毫无防备的后心。

 也在这时。

 上空的雾气忽而涌动,紧接着,一席红裙飘然坠在苍头肩上,随之,便是一道凛冽的剑光。

 那老苍头或说妖怪的动作戛然而止,手臂异化出的锥子泛出一种土褐色,很快便蔓延到全身,最后,更是在轻微的裂响中,整个人崩散成一堆泥块。

 原是虞眉悄然现身,一击建功。

 李长安将前后一切都收在眼里,但脸上反倒愈加凝重。

 “当心……”

 话声未落,院子里……确切说是泥泞中,乍然响起密集的“嗾嗾”声。

 紧随着,整间庭院的泥浆都沸腾起来,但冒出的不是气泡,而是一根根锐利的泥刺。

 继而,那些泥浆竟是骤然扬起,彷如海上掀起巨涛,如浪更如墙,合拢、拍砸、挤压下来!

 道士悚然一惊,正要退进房舍暂避,却瞧见虞眉仍呆在原地,对围砸下来的泥墙视若无睹,只掏出一柄奇怪的法器。

 尺长的小刀,柄上缠满红绳,尾部衔接着一个大铁环,大环上还串着许多小环,挥舞起来,“叮当”作响。

 李长安认得这玩意儿,它叫铃刀或说师刀、响刀,是岭南一带某些同本土巫觋合流的法脉特有的法器,例如梅山教、闾山派。

 闲话略过。

 庭院里。

 但见巨涛盖顶之际,虞眉忽的将手中铃刀插入脚下泥泞。

 “破!”

 一声敕令。

 霎时间。

 无数细密雷火自刀下迸射而出!

 这些雷火很是怪异,行进跳跃间暴烈无比,可偏偏色泽幽深予人一种粘稠柔腻的矛盾感觉。但古怪归古怪,威力却也霸道得很,但凡所经之处,泥涛中的水汽甚至某些更玄奇的东西都一并蒸发一空。眨眼,将黑色的泥浆变作黄色的干土。

 雷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到虞眉施施然收起铃刀,那汹涌腾空要将两人拍烂搅碎的泥涛,已然变作爬满裂纹的干土胚。

 而后,虞眉只轻轻一敲,那些裂缝就彼此勾连扩大,转瞬间,整个都坍塌下来,掀起土尘四溅。

 她脚步轻点,避开泥尘,红裙飘然浮动,已然落到李长安身边,狰狞面具下一声轻笑。

 “装得挺像。”

 “见得多而已。”

 道士也收剑归鞘,左右瞧了瞧,不由赞叹。

 “好法术。”

 “当然……”她冷清清的语调下,透着抑不住的骄傲,“此乃癸水神雷!”

 “嚯,神雷。”

 李长安转过脸去,在虞眉瞧不见的角度咧了咧嘴,同时,也装作看不见对方逞强后,气息的滞涩与动作间的不自然,只是问道。

 “如何?”

 虞眉回道:

 “两进的宅子,一户人家加上奴仆至少也有十人,但我在前堂后寝、左右厢房都查过了,并无半个人影。”

 道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鼻子嗅了嗅,目光一转……

 “不用找了。”

 李长安拾起苍头掉下的提灯,往庭院的角落照去。

 丑时将尽。

 暗雾早已退散,只有浅薄残余如丝如缕缭绕铺陈于地。

 随着提灯指照,惨淡的月光适时投下,映出角落散落的乱泥块中,一只纤长细腻、蔻丹猩红却色泽惨白的手探出薄雾,似曼珠沙华绽放于黄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