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十章 邢捕头


 薄暮。

 城南昌丰坊。

 一条乌篷船轻轻飘飘靠岸。

 “邢老爷,到地儿啦。”

 “唔。”

 倚在船舱里打盹儿的邢捕头“吱”了一声,钻出乌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几日可把他累惨了。

 追缉凶徒和酒神祭,这辈子最麻烦的两件事儿愣是撞在了一起,把他忙得脚不沾地。这不,今天才被县官老爷们拎过去,布置了一通事,训了几顿话。

 眼下才给放归还家。

 可恶手下的小崽子们还不晓事,明明有机会推脱出去的糟心事,却为了些摸不着的银子,偏偏要攥在手里,一点也不体谅他老人家的辛苦。

 他摇头自嘲了句:“劳碌命啊。”

 丢给船家一个铜子,打起精神,凸肚挺胸,扶着刀柄,又恢复了潇水县总捕头的气派。

 他跳上岸边石阶,岸边的行人们立时上来见礼。

 遇到富贵的,他躬身还礼,热情寒暄。

 遇到贫寒的,他或是点头,或是“嗯”上一声,权当回应。

 遇到没脸皮的,他就大摇大摆走过去,白眼都吝惜递予一个。

 如此这般,分门别类,一一应付。

 沿途还顺手买了几个蒸饼、半只烧鸡。

 最后,脚步一转,钻进了街边的一条巷道里。

 ……

 潇水城中四处都开满了紫藤萝。

 而这条巷道里的开得格外繁盛,灿漫的紫色从两侧高高的坊墙上“流淌”下来,宛如两条花瀑。须臾间,便将小小巷子淹没。

 而时值傍晚。

 挂在西山上的残阳,将晚霞铺展开来,又为这晕人的紫里镀上耀目的红。

 于是,姹紫嫣红都汇作了一个颜色。

 而这花儿也被阳光熏烤了一个整天,香气愈加沁人心脾,让老邢满身的疲意都消去了许多。

 只是开得盛也不尽是好处。

 遮挡住前路不说,枝叶、花瓣都爱往衣脖子里钻,惹得过路人不胜其烦。

 “改天雇人铲去一些。”

 老邢一边嘀咕着,一边拨开花鬘,往里走了十来步,眼前便豁然开朗,到了一个小坝场,而坝场对面则是一间再熟悉不过的宅院。

 到家了!

 他整个身子不自觉就松垮了下来。

 “邢伯伯。”

 旁边冷不丁一句吓了他一大跳,赶紧扭头过去。

 只见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牵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还背着个一两岁的奶娃子,原是邻居家的三姐弟。

 可不能在小孩儿面前坠了大人的面子。

 老邢赶紧又凸起肚子,挺起胸,板着脸,摆出长辈的威风,训斥道:

 “都这么晚了,们三个小娃娃怎么还在外头玩耍,遇到歹人怎么办?还不赶紧回家!”

 “晓得哩。”

 姐弟俩嘴上乖巧,是应了一声,可脚下像是生了根,半点没挪窝。

 老邢纳闷儿瞧过去,只见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饼子,男娃子更直白,肚皮里咕噜噜叫唤了起来。

 老邢皱起眉头。

 “家请的那婆子今儿又没来?”

 “来了哩。”

 “煮了一大锅饭。”

 “她自个儿全吃了。”

 小姐弟一人一句,把事情理了个通透,又眼巴巴看向了老邢,弄得他怪不自在,冷掉的饼子好像也滚烫了起来,揣在手里拿不住,干脆塞给了小姐弟。

 “拿去填填肚子。”

 “哎。”

 小丫头甜甜地叫了一声。

 “谢谢邢伯伯。”

 便要遵循捕头的吩咐,回家关门分饼子去。

 可……

 “等着。”

 小姑娘抱着饼子怯生生转过来,眼睛里雾蒙蒙的,好似生怕邢伯伯把饼子又要回去。

 而老邢也不多话,三两步追上去,把手里烧鸡往她怀里一塞。

 “这也拿走。”

 小姐弟顿时笑开了怀,连那奶娃子也咿咿呀呀叫唤起来。

 “谢谢邢伯伯。”

 “谢个什么?”

 老邢吹胡子瞪眼。

 “要给钱的!”

 他掰着手指算到:

 “三个蒸饼合计九文,半只烧鸡作价四十,先赊着,回头让老爹补上。”

 “哎。”

 小姑娘脆生生应了一口,而后欢天喜地拉着老二,背着老幺,回屋分饼吃肉去了。

 老邢前一秒还板着个脸,等到小娃子们回屋锁上大门前,探出两个小脑袋齐齐又道了声:“谢谢邢伯伯”,他下一刻就再也绷不住,咧开了嘴,眉眼间都抖着笑意。

 可一扭头,瞧见自家的老妻就倚在门口,将刚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此刻脸上冷飕飕的。

 他的心肝儿当即一颤,笑脸也变作了苦瓜脸

,臊眉耷眼叫了声:

 “娘子。”

 赶忙上去摆手解释:

 “莫生气,我方才是借的,又不是送的。”

 “说什么呢?”

 老妻闻言就啐了他一口。

 “我岂是吝惜那几个铜子?”

 说着,拉着老邢进了家门,帮他解下腰刀、公服,一边忙活一边说道。

 “那三个小人儿也是怪可怜的,母亲早死,父亲又忙于养家糊口常不在家,请了个沾亲带故的婆子帮忙照料,谁想也是个不省心的。大家邻里邻居的,平日里多多帮衬也是应该。”

 “那还……”

 “我哪里是恼,我只是恼我自己。”

 老妻幽幽一叹。

 “平日里,虽然不说,但我怎会不知道,这人啊最喜欢小孩子,却偏偏娶了我这个肚子不争气的,别人这年纪都该抱上孙儿了,咱们却连一儿半女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