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渚眠 作品

第5章 5

 林容笑笑,不答话了。

 林容这日睡得极晚,第二日鸡叫时分就被喜嬤嬷从被窝里挖出来,净面梳妆。五福俱全的世家老夫人亲自给她绞面开脸,嘴里说着吉祥话:“一线开当面,二线盖两边,三线生贵子……”

 孩童们得了大人的嘱咐,此刻便拍手笑闹,接嘴道:“生贵子,生贵子,十一姐要生贵子……”

 林容被纹得生疼,一时只觉面上火辣的,等妆成时,便听得外面男宾的催妆诗——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壮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4

 有男童趴在栏杆处往下瞧,大失所望:“不是雍州节度使,他没来迎亲吗?

 林容晕乎乎地被人牵引着下了小楼,进了正堂拜别父母。土大夫内情不外露,崔诀本想着教训几句闺训妇道,不想此刻见了,顿住:“哎,十一,你……你竟瘦成这副样子了,这都是为父的过错……”

 说着竟呜鸣地哭起来,不能自已。

 长公主眼波一转,横他一眼,拉了林容的手嘱咐:“你此去雍州,务必保养自身,结崔陆两氏之好,以安宗亲边民,我跟你父亲便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林容垂头,盖头下是长公主一双极漂亮的丹寇玉手,她走近一步,在长公主耳边低声问:“十一娘跳下山崖的时候,公主殿下有没有半分的后悔?”

 自那日软禁,长公主便再也不肯去见林容,此刻见她质问,脸上的笑僵住,又抚扇遮住,对左右道:“瞧这丫头,还舍不得呢?你安心去,我跟你父亲都替你高兴呢?”

 林容摇摇头,退后一步,俯首回礼:“女儿谨记父亲、母亲教诲,就此叩别,望父亲母亲保重。

 出得中门,登上彩车,往渡口而去,见有大船四十一艘,小船二十艘,帆船如云,轴舻千里,有遮天蔽日之态。

 翠禽见此,小声耳语:“县主,这是江州陪嫁的六十万石粮食,从半个月前就开始运了。”

 林容听了,心里不无震惊,就算是漕运极盛的明清两代,从南往北运的粮食年也不过最多六百万石,还是集两广、两湖、云浙之地。

 现在一个小小的江州,居然能拿出六十万石粮食做嫁妆,不可谓不富。

 林容登上的船是雍州派来的迎亲船,整体墨金,诸色辅之,龙首箍头贴金,雕刻着江山海崖、百蝠流云,四周插着玄色绣金的陆氏军旗,此刻船身虽披红挂彩,却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迎亲使是个三十来岁的将军,一身黑甲按剑而立,见着林容只微微拱手,目不斜视。

 林容上得船,见门上一联:绿竹夹清水,游鱼动圆波,额匾乃是‘浮春’二字3,进得门,壁上挂着一幅《野牛图》,无款无印,不知谁人手笔,桌上置着瓶炉三事,闻得袅袅沉水香。

 她被翠禽扶着到珠帘后的软榻上,僵硬了一整天,甫地放松下来,只觉得腰酸背痛,越发不能忍受。

 翠禽挥手,打发小丫头外间候着,替林容取了头上的流珠冠,一面替她轻轻揉腰,一面低声道:“县主,你还好吧?”

 林容点点头,偏头歪着,听得翠禽小声道:“县主,这船只怕是雍州游冶所用,轻浪浮艳,不知被多少臭男人用过。如今来迎亲,不说置办新船,器物未曾换新,匾额联字也不改,何等轻慢?”

 去国离乡,远嫁而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旁边另一个大丫头凤箫也愤愤道:“县主往日何等尊荣,偏偏怎生在亲事上这样不如意?现还未出江州便如此不管不顾,等到了雍州……”

 曲嬷嬷归置好外头,也掀了帘子进来:“县主,外头的东西已经归置整齐了。只咱们没事先上船来瞧,原先船上的器物摆放很不成样子。不说钟磬摆成一对儿了,那四扇的桌屏就单着,很是不成体统。此去雍州少说也得一个月,老奴想着,也不全开了箱笼,只捡些日常用的拿出来,也是好的。说不得,叫县主受些委屈……”

 林容后仰躺在锦裘上,吃了口茶,想了想,还是正色道:“如今跟了我去,不比在江州,少不得谨言慎行。诸如看轻、委屈之类的话,虽是实情,却也别再提了。殊不知,有些事,是祸从口出的。”

 翠禽、凤箫,曲嬷嬷都望着林容,缓缓点头,只觉得县主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奴婢记住了,再也不提了。”

 林容把手上的翠玉手镯摘下来,扔在一旁,见翠禽露出羞惭之色:“并非是为了点你们,只是……”

 话才出口半截,便听得下面甲板上一阵喧闹声。

 林容皱眉,微微撑起船窗,便见甲板上一银袍小将手持红缨枪,将一江州侍卫抵住喉咙,轻蔑地哼笑:“江州果然孱弱,竟连一枪都不能受用。”

 话音落,便听得船上四周军士一阵哄笑声:“小将军,这江州是读书人,之乎者也,酸文拽字,论起刀枪剑戟、马上功夫哪里比得了咱们雍州半分?”

 林容皱眉,雍州将士倨傲之态,已经丝毫不加掩饰,此行只怕会比预料之中难得多。